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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四月甲午。

昨日宰執入對的文字,從秘書監下發到都堂宰執、六部尚書、侍郎手中。

司馬光在上衙的時候,便拿到了屬於他的那一份。

將木匣打開,裡面躺着一疊疊的紙張。

司馬光拿起來,放在手上細細看了起來。

“文寬夫這老匹夫,還是只知道阿諛奉承。”

“張安道這老狐狸!”

“孫允中……怎也變得如此圓滑了。”

司馬光看着元老們對奏的內容,頓時就有些高血壓了。

因為,三位元老,都在對兩宮大唱讚歌。

什麼露骨的話都敢說,什麼肉麻的話,也都願意說。

更將章惇南征之功,盡歸兩宮!

實在可恨!

將章惇南征,粉飾成仁義之師,有道伐無道也就罷了。

居然連當今天子的功勞,也沒有過多提及。

司馬光喝了一口茶,才讓自己的心緒鎮定下來。

再看韓絳和呂公著的對奏內容,他這才稍稍寬心。

尤其是當他看到,韓絳在御前,直言役法、青苗法條例在實行過程中遇到的問題。

他便點點頭:“這韓子華,倒還算個君子,沒有諱疾忌醫。”

他對王安石最大的不滿,就是來自於王安石根本聽不進其他人的意見(司馬光視角,在王安石視角是另外一回事)。

繼續看下去,他的眉頭又皺起來。

特別是當他看到太皇太后有意回到差役法,卻被韓絳、呂公著聯手攔下來後。

司馬光的血壓再次升高。

差役法是個什麼情況?司馬光心裏面清清楚楚。

在嘉佑時代,他也是大聲疾呼,要求改革差役法的大臣。

可問題在於,過去的差役法,吃虧的只有一等戶、二等戶而已。

並不會波及其他人,更不會像現在這樣,人人都得交錢免役。

城郭戶、單戶、女戶、僧戶、官戶,都要按照免役法的要求,按照戶等、財產交稅。

在司馬光眼裡,這等於是唐代兩稅法的變種。

楊任當年搞兩稅法,言之鑿鑿——盡兼租庸調於兩稅之中。

以後,就只收兩稅了,什麼徭役,什麼雜稅,統統算到了兩稅里哦!

但結果呢?

老百姓的錢交了,但該交的苛捐雜稅,該服的徭役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開始增加。

所以,司馬光反對免役法,就是根據這個教訓來的。

雖然,自熙寧變法以來,大宋地方州郡拿了免役錢,都是僱人服役,很少出現強迫百姓服役的事情。

可,兩稅法前車之鑒,歷歷在目。

司馬光一直堅持認為,現在沒有不等於將來沒有。

所以,必須堵住這個口子。

至於那些受苦受罪的一等戶、二等戶?

司馬光認為,他們本來是富戶,承受能力強於普通人。

所以,該倒霉就認了吧。

至少比現在所有人都得出錢強。

也比將來,若出了昏君,不夠錢花了,就將免役錢拿去花天酒地,然後變個花樣讓老百姓繼續服役強。

而且,韓絳說了嘛。

去年免役錢一年一千八百七十二萬貫,而熙寧九年的時候,天下州郡免役錢也就一千兩百萬貫左右。

短短八九年間,增長了六百餘萬貫。

這就是官府敲骨吸髓的鐵證!

尤其是,每年免役錢結餘數百萬貫,都送到了汴京的封樁庫。

這是什麼行為?

在司馬光看來,完全就是官府將原本屬於百姓的錢,揣到了自己的兜里。

天下的錢,本來是有定數的。

現在官府每年多了幾百萬貫,那百姓自然就會少幾百萬貫。

百姓本來就無錢,民間再少了這幾百萬貫,生活自然更加拮据。

這樣想着,司馬光繼續看下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天子與韓絳、兩宮之間的對答。

司馬光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

“以廂軍、富戶為斗紐,用祖宗撲買之法,撲買官府差役?”

“妙!妙!妙!”

他當即稱讚不已。

廂軍,本就是大宋不得已下的產物,是花錢消災的典型政策。

所以,廂軍完全就是個純消耗,吃財政的大戶。

不止如此,廂軍還是上上下下很多人吃空餉、喝兵血的好地方。

以司馬光所知,天下州郡的廂軍。

絕大部分都只是圈在軍營里,勉強不餓死的軍士。

而且,還要被地方官層層盤剝。

在地方上,驅使廂軍營作、種地、服役都是很常見的。

所以,在大宋但凡有可能,不會有任何人想當廂軍。

被招刺進廂軍的,都是些受了災,實在沒辦法,活不下去的人。

而大宋其實也一直在想方設法的裁撤廂軍。

奈何上上下下的阻力都非常大!

地方官,捨不得免費的好用勞動力。

武臣們捨不得這麼一個可以舒舒服服吃空餉的好差遣。

所以,每次裁撤廂軍,都很困難。

如今,天子出了這麼一個妙策。

可謂是一石多鳥,既可以裁撤廂軍兵額,減少支出,又能讓被裁撤的士兵有生計可以維持。

尤其是天子那一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讓司馬光興奮不已。

“這才是聖天子該做的事情!”司馬光呢喃着,感覺渾身充滿幹勁。

自從年初大病後,一直消沉的意志,重新開始煥發。

……

這天晚上,官家詔對宰執的詳細經過,就已經差不多在汴京城裡傳開了。

汴京城中的勛貴們,在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到了內容後,一個個也都興奮起來。

“這才是聖天子啊!”

無數人心悅誠服,無比滿足。

就是……官家為何想要將試點放到京東路去?

就憑京東路那些傢伙也配優先享受這樣的好政策?

呸!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

不過一群鄉下的衛子而已(宋代俚語‘驢’的代稱)!

所以……

“絕不能讓試點落到京東都路去!”

大宋勛貴們,可能不會打仗,但他們懂賺錢啊。

任何能賺錢的買賣,只要被他們發現了,那就絕不會放過。

而官家提出的那個想法,對他們來說,幾乎和送錢給他們花差不多。

都不需要出什麼力氣,費什麼功夫。

只要成立了那個所謂的斗紐,然後靠着自家的關係和對汴京的熟悉。

隨隨便便一年搞個幾千貫零花輕輕鬆鬆。

關鍵,這買賣長久、穩定,可以傳諸子孫!

這樣算的話,這買賣就堪比買地了。

甚至,可能比買地還要划算。

畢竟,買了地,還得雇佃農耕作,還得看老天爺臉色。

尤其是在黃河沿岸的土地,指不定那天就被大水淹了,被泥沙埋了。

但這買賣卻是旱澇保收。

只要家裡還能在汴京城立足,還是勛貴的一員。

就不愁沒有收益。

這些人在反應過來後,立刻開始行動起來。

一邊不斷鼓動、慫恿家裡的命婦入宮,到兩宮面前去賣乖。

另一邊,則不斷在坊間造勢。

幾天下來,連汴京城的孩子,都知道了,朝廷正在醞釀一個利國利民的好法令。

就等着都堂那邊商定了,那汴京人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