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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章惇的相位危機

回到福寧殿,趙煦就背着手,走入內寢。

馮景立刻跟了上來。

左右則都很聽話的退的遠遠的。

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也都能看懂那些趙煦的身體語言。

進了內寢,馮景放下帷幕。

原本在內寢的女官們,恭順的退出去。

趙煦坐到御榻上,拿起放在塌上的探事司報告。

“汴京新報,要加大對御龍第一將騎兵的宣傳力度!”趙煦低頭看着探事司的報告說著。

“諾!”

“記住!”趙煦強調着:“將交趾兵馬的羸弱,要寫清楚!”

“諾。”

“御龍直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要提。”

“明白。”

“下去做事吧!”趙煦擺擺手。

馮景恭敬的退下去,趙煦則背靠着坐墊,咪起眼睛來。

“這個章老七……”他搖了搖頭:“幾十歲的人了,還是一點點都沒有變過啊!”

但誰叫,這個章老七是他的宰相呢!

而且還是獨相!

大宋不是沒有獨相,但能夠長期擔任宰相,連屁股都不挪的,卻只有一個章惇。

即使趙煦的父皇,對王安石以師待之。

但王安石也曾罷相過。

唯獨章惇,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從紹聖一直到元符,都是宰相。

期間更是有長達五年的獨相經歷。

君臣之間的信任和關係,大抵只次於周公之於成王、昭烈帝之於諸葛武侯。

所以啊,別說章惇只是殺了些不知道什麼品種的文人。

就算他在交趾學白起,趙煦也會保他。

“也好!”趙煦說著:“本也是要大力宣傳御龍第一將的戰力的。”

御龍第一將,是趙煦將手伸向野戰軍隊的第一步。

也是未來新軍的孵化池。

更可以藉著對御龍第一將的吹捧、神話,從而將御龍直的火器隱藏起來。

如今,還能肩負一個給轉移注意力的作用。

可謂是一魚多吃!

……

隔日,汴京新報上頭版頭條,詳細刊載了來自樞密院的御龍第一將戰報細節。

尤其是許克難所部的踏營,更是在被潤色後,寫成了大宋爽文。

在這個方面,汴京新報有獨特優勢。

因為汴京新報一直在連載着《三國演義》、《隋唐英雄》等汴京百姓喜聞樂見的章回體小說。

為了寫好故事,賣更多的報紙,從而吸引到更多商賈到汴京新報打廣告——是的,汴京新報早就接廣告了。

在其開始刊載汴京美食探店後,就陸陸續續的有商賈,察覺到了汴京新報的宣傳力量,開始砸錢宣傳。

如今,汴京新報的廣告收入,已經佔到了總收入的三成。

自然,童貫養了一大批文人寫手。

這些人基本都是屢試不第的文人。

他們雖然經義學不好,但寫起這種章回體小說卻格外順手應心。

加上人多,大家經常一起頭腦風暴。

寫出來的故事劇情,在經歷過現代轟炸的趙煦眼中,只能算是文筆不錯,但劇情稀爛、狗血。

但架不住汴京人就好這一口啊。

於是,當天晚上,汴京的所有瓦子里的說書人,都開始講起了許克難和他的騎兵踏營的傳奇故事。

……

“卻說這御龍第一將總管狄詠,得了經略相公軍令,率兵征討那交趾叛匪……”

耶律琚坐在閣樓里,喝着小酒,抱着美人,聽着那院中說書人抑揚頓挫,手舞足蹈的說書。

他目光搖曳着,對着坐在他對面,同樣懷抱着一個美人兒的刑恕,道:“刑學士,貴國這一次打的還真不錯呢!”

“千騎夜襲踏營,可謂是侵略如火,大有前人千騎卷平崗之勢!”

耶律琚在評論的時候,是保持着一個客觀、公正的態度的。

在他眼中,宋軍這一仗,確實打的不錯。

充分利用了騎兵的優勢,也充分掌握了敵人的弱點。

他有這個心態!

所有契丹貴族,都有這個心態。

因為,如今天下三分。

遼、宋、夏三國之中,宋軍的騎兵是最弱的。

而且這種弱是全方位的弱。

馬匹、騎具、騎術、騎弓……

宋軍騎兵,在每一個領域都被吊打。

所以,不僅僅是遼國人輕視,哪怕党項人也看不起宋軍騎兵。

而從說書人講的宋軍戰術來看,拋開那些花里胡哨,明顯就是胡編亂造的誇大之詞。

剩下的東西,其實是遼國人玩爛的戰術,可謂毫無新意,也毫無特點。

在耶律琚看來,宋軍南征,屬於我上我也行。

真正讓他驚訝的是——交趾人怎麼就這麼弱?

本來,耶律琚還以為,宋軍會在南方陷入泥潭。

結果,就這?

讓他好生失望!

“不談國事,不談國事……”刑恕笑眯眯的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對了,劉兄……”刑恕說道:“再過幾日,在下那位朋友的茶葉,就該運到京城了,到時候還得請劉兄和各位朋友一起去清點清點……”

說到茶葉,耶律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那可是錢啊!無論在什麼地方,有錢才吃得開。

若是無錢,那可真是寸步難行!

於是,他當即迫不及待的說道:“請學士放心,屆時我一定到!”

正好上京城那邊也在催他回去述職了。

他可得抓緊這個機會,把這次交易做妥當了,更要將宮中都打點好了!

耶律琚很清楚的,此時此刻,天子身邊應該有無數小人,都在想方設法的覬覦他的位置。

就是現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也有人紅着眼睛,盯着他的位置。

這可是一個肥差!

而且還是有史以來最肥厚的差事。

隨隨便便,一年下來就是二三十萬貫的回扣。

還有香車美人,醇酒豪宅相贈。

給個宰相都不換!

聊完茶葉的事情,耶律琚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事情,他壓低聲音,問道:“學士,貴國那位章子厚,真的在交趾對士人大開殺戒了?”

這個事情,耶律琚是很關心的。

因為實在太震撼了!

耶律琚很清楚的,若有朝一日,大遼鐵騎南下,也會對這南朝的士人以禮相待,甚至曲意優待。

可在這素來被他視做軟弱的南朝,卻有一個人,敢向士人揮起屠刀。

太恐怖了!

簡直不是人!

刑恕搖頭笑道:“劉兄不是說好了,不談國事的嗎?”

“哦!”耶律琚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刑恕看着,也是嘆息一聲,在心中感慨:“章七啊章七……你怎如此不智?”

殺人,是可以的。

大宋重臣為帥,經略一路的時候,經常都會殺的人頭滾滾。

余婧平儂智高、文彥博平貝州,都是這樣。

沒有人指責他們,反而對他們大唱讚歌。

因為這些人殺的都是叛軍、亂民和異族。

可章惇卻把屠刀揮向了士人。

這就真的是有些觸碰雷區了。

倒不是士人就不能殺,可問題的關鍵是,從廣西那邊傳回來的消息,章惇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對整個交趾北方諸州的士人,下達了近乎滅絕式的無情屠戮命令。

屠刀之下,衣冠之家,闔府滅門,斯文掃地,衣冠受辱。

甚至一些報告里,還提及了大量冤假錯案。

比如某人,根本不是士人,也從未參加過交趾科舉。

但就因為此人得罪過當地豪族,就被指為士人,一刀砍了。

不止如此,一些土官也趁機清理異己。

江北各州人頭滾滾。

這些消息一傳到汴京,立刻就讓整個京城沸騰。

從太學生到在野的士大夫、朝中大臣。

人人唾罵、抨擊。

御史台更是聞風而動,立刻開始彈劾。

也就是宮中太皇太后聖節在即,御史台的烏鴉們不敢給宮裡面添堵才消停了下去。

可御史不彈劾,大臣不說。

卻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

汴京義報今日更是直接對章惇指桑罵槐。

於是,章惇的相位,從萬無一失,變成了風雨飄搖。

刑恕感覺,這一次章惇恐怕要因為這個事情,與宰相之位失之交臂。

很可能和蒲宗孟一樣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拜相了。

甚至他可能比蒲宗孟還要倒霉!

至少,蒲宗孟的名聲只是壞在貪財、好色上。

而章惇呢?

一個屠戮士人,凌辱衣冠的名頭,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宮裡面恐怕也會對其有意見了——這麼大的事情,不經請示,私自做主。

一個跋扈的評價,肯定跑不掉。

這樣想着,刑恕就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他想不通。

章惇看上去很聰明啊,怎會如此不智?

……

“這個章子厚啊……”

“還是沒有一點點改變啊!”

“依舊是那個當年在仙游潭,嚇得蘇子瞻再不敢與之並游的章子厚!”

李清臣感嘆一聲,無比惋惜:“如今看來,章子厚恐怕是難以回朝,更不要說拜相了!”

雖說,宮裡面有消息,已經不讓御史再彈劾了。

這個事情看似是過去了。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

平靜的朝堂之下,士林物議,已是沸騰。

殺人可以!

但殺士人,萬萬不行。

何況是這樣無差別的大規模屠戮?

這樣的人若當了宰相,天下士大夫都會自危。

因為,章惇既然今天可以對交趾的士人大開殺戒,明天也可以對大宋的士人下刀子。

“章子厚既已靠不住,將來新法,恐怕就只能依靠呂吉甫和曾子宣來撐場面了!”

章惇本是新黨最大的希望。

現在這個希望破滅了。

這讓李清臣真的很無語,很失望。

“只能寫封信,去請教一下介甫相公了。”李清臣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