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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四月壬辰(初五)。

越來越多的奏疏,開始從廣西入京。

高遵惠、狄詠、苗時中、關杞、岑自亭、田仕儒……

幾乎所有有資格向朝廷上書的官員,都報告了三月癸酉(十六),王師三路併入交趾,交趾諸州歸義的事情。

這就是大宋王朝的特點。

大小相制,無處不在,沒有人可以一手遮天。

自然的,宋軍大勝的消息,也在汴京城裡傳開了。

汴京新報,首先跟進,開始大肆渲染。

頭版頭條的標題,更是誇張到離譜的‘王師一時辰又六刻下決里隘’,搞得汴京人都有些不適應了。

禁軍這麼強了嗎?

大宋武力,其實開國那會,還是不錯的。

太祖、太宗時代的精兵強將,曾暴打了天下。

真廟之後就開始走下坡路,到了仁廟時就在京禁軍就已經不堪戰了。

直到先帝即位後,才慢慢有了起色,漸漸變強。

但,這是什麼情況?

一時辰又六刻速通決里隘?

汴京人都有些不適應了。

然後,這些人買到報紙,打開一看。

知道內情的人就傻眼了。

因為,汴京新報雖然在一些細節上,做了誇大、虛構,但基本內容卻都幾乎是全文中譯中,用市井百姓能聽懂、看懂的文字,複述了章惇發回的戰報。

不止如此!

也不知,汴京新報走了誰的關係,還詳細介紹了宋軍行動,以及敵我雙方戰前、開戰後的力量對比。

此外,更是在第二版上,附上了宋軍進軍路線圖,有圖有真相,由不得人不信。

一時間,整個汴京紙貴!

無數人爭相搶購、傳閱今天的汴京新報。

沒辦法!

這一戰,可是汴京的子弟兵,自己打出來的——不管怎麼說,御龍第一將的底子,就是當今官家用先帝派去沿邊各路輪戍的在京禁軍十指揮整編而出的。

而上一次,在京禁軍作為主力打勝仗還是什麼時候?

怕是得追溯到真廟時代了吧。

而勝的如此迅速,又贏的如此漂亮是什麼時候?

太宗還是太祖?

於是,汴京人的情緒,被徹底挑逗起來。

尤其是其他在京禁軍!

他們現在,走起路來,腰桿也直了,胸脯也挺了。

進了那腳店、酒樓,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日里大了。

這些人通常都會在手中拿一張《汴京新報》,進那腳店,便將汴京新報往櫃檯上一拍,就喊道:“店家,來一角‘玉液酒’,再切半斤牛肉,三斤羊肉!”

還會特意的將自己的褡褳,往那櫃檯上一拍,讓那一個個銅錢,從其中蹦出來。

新鑄的元豐通寶,叮叮噹噹,所有人都側目以對。

然後,這些人就會看到這些軍漢們穿着的皂衣。

等到其他人的視線都看過來,這些軍漢,就會扯着嗓子,拿着那汴京新報,就地開始宣講起來。

沒辦法!

在京禁軍,丟人都丟了幾十年了。

連汴京人也瞧不起他們。

這誰受得了?

平日也就罷了!

如今,得了機會,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回,可不得抓緊機會,宣揚出去。

讓這汴京城的父老都知曉——俺們,其實也是很厲害的!

瞧瞧!

御龍第一將!

那過去也是在京禁軍啊!

御龍第一將打的好=在京禁軍牛逼!

……

不止民間,被勝利的捷報,攪動起無數風浪。

整個朝野,也都被這快速且酣暢的勝利,所震驚。

司馬光宅邸之中,司馬光坐在後宅的院子里,倚靠着椅子,聽着司馬康隊他念着今日的汴京新報。

“壬申(十五),靜海軍節度使、交趾郡王乾德,未報答覆,惇遣人查探,皆曰:乾德囚宋使於交州太原,日夜拷打,據傳,乾德曾妄言:吾乃南國天子,乞懼北國脅迫?於是,於國中搜捕……”

“惇乃依天子詔書,於三月癸酉(十六),命廣南西路兵馬都監狄詠將兵合歸化州知州儂智會、順安州知州儂智會、南丹州知州莫世忍等自歸化州出廣源……”

“邕州知州蘇子元,合岑自亭等,將兵出門州、桄榔州……”

“欽州、廉州,各遣將官,出蘇茂州……”

“於是,交趾偽門州刺史王靜、偽桄榔州知州黎素、偽蘇茂州知州張衍、偽思琅州知州劉引等,素知大義,心向中國,以乾德無道、不義,毅然率眾歸明,將兵來投。”

“詠等將兵穿廣源而過,廣源父老見之,皆面北而拜,泣曰:王師再來矣,吾父老妻子得保矣!乃出糧草為軍糧,遣青壯以為嚮導……”

司馬光閉着眼睛,聽着司馬康,念着的汴京新報上的內容。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這讓司馬康連念報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但老父親沒有說停,司馬康也就只能繼續念下去。

“於是,御龍第一將第二指揮供備庫副使許克難,將輕騎五百,奇襲決里隘,克之,斬俘千餘……”

司馬光睜開眼睛。

司馬康立刻低下頭去。

“章子厚打的不錯!”司馬光出乎意料的評價了一句。

這讓司馬康,更加惶恐。

司馬光看了看自己的這個兒子,搖搖頭,道:“在汝心中,老夫就是那種,不分是非的人嗎?”

只要不觸發‘王安石’這個關鍵詞,他還是能客觀的看待很多事情的。

“不敢!”司馬康低着頭回答。

司馬光仰頭,靠着座椅的靠墊。

他是執政,自然已經看過了,那些被送入京城的有關各方的奏疏報告。

或許,司馬光在實務上缺乏能力。

但他很擅長在文字細節中,發現問題。

畢竟,他是《資治通鑒》的主筆,整部資治通鑒,雖然有上百人協助他,其中漢、唐部分,更是由劉攽、范祖禹全權負責的。

可其他部分,卻是他率人寫成的。

看了那麼多史料,司馬光自然早掌握在文字細節里找到真相的能力。

“章子厚這一章,在未出兵之前,就已經贏了!”司馬光喃喃自語。

“這是廟算的勝利啊!”

雖然,大部分奏疏里,都沒有明言,章惇到底是怎麼做的?

可是細節上,已經暴露了啊!

比如高遵惠上奏說:乾德無道,威迫凌辱右江諸州,經略施以仁義,諸州歸心,王師所過,地方士民皆簞食壺漿,以至擲果盈車!

司馬光不傻。

自然不會相信,大宋可以靠所謂仁義道德的價值觀,贏得什麼交趾各州擁戴。

至於什麼簞食壺漿?擲果盈車?

大唐太宗皇帝的大軍,或許還能勉強做到這一點。

大宋官軍?

司馬光又不是沒見過那些廝殺漢的吃相!

所以,章惇肯定用了手段。

什麼手段呢?

在後方轉運糧草輜重的苗時中,在其奏疏中不小心露出了尾巴:癸酉,經略使惇以三路伐交趾……乃以衍為蘇茂州知州、靜為門州知州、引為思琅州知州……並授告身、官印……交州義人率眾來附者,皆給武騎尉、飛騎尉……

所以,這是封官許願,收買賄賂下的成功。

這也就解釋了,宋軍進展神速的緣故。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所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章子厚,在戰前就將地利、人和都拿到手裡了。

這一戰,只要他不昏頭,贏是肯定的!

說不定現在,章惇大軍都已經兵臨富良江,劍指升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