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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正月乙卯(26)。

汴河舊堤岸司堆垛場上。

章惇與前來送別的親友一一拱手拜別。

“諸公,山長水遠,來日再見!”

章衡、章縡等紛紛拱手,目送着章惇在元隨們簇擁下,登上南下的漕船。

汴河上,此刻,旌旗如雲。

御龍第一將的十個指揮,都已經登船完畢。

一艘又一艘的漕船,沿着汴河,浩浩蕩蕩,向著南方駛去。

數以萬家的家眷、汴京親朋,都擠在了堤壩上,對着遠去的親人揮手送別。

呂公著、司馬光都穿着便服站在堤壩上,目送着上百艘滿載着禁軍和甲械的漕船,順流南下。

“希望,諸軍都能平安歸來!”呂公著輕聲說著。

他年輕的時候,目睹過汴京城裡家家縞素,戶戶哭泣的悲傷場景。

自然,不希望再看到一次,滿城為大軍而哭。

司馬光則嘆了口氣,輕聲道:“熙寧南征,死於交趾刀兵之下的人,不過數百……然死於瘴癘者,卻多達數萬!”

呂公著道:“章子厚、狄子佳,皆穩重老成之人……當不會重蹈覆轍!”

“郭仲通(郭逵)、趙公才(趙卨)當年,難道不是穩重老成之臣?”司馬光反問。

呂公著頓時語噎。

司馬光道:“晦叔啊,為今之計,還是當防範於未然,在戰事起前,便先行將戰事平息!”

呂公著搖搖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兩宮、天子還有朝野的戰意,都已經被鼓動起來了!

汴京新報,隔個兩三天,就會刊載一下熙寧南征前後的事情。

有時候還會科普一下交趾獨立、建國的故事。

而且,總是會重點渲染一番,交趾自漢武之後的千年時光,從未脫離中國。

哪怕是南北朝並立的時代,交趾也依舊是中國郡縣。

五代晚期,後唐滅亡,南漢劉岩無能,才使交趾脫離中國。

順便,那份小報總是會將一個事情拿出來說——交趾廣源等州,雖蠻荒瘴癘,但礦產豐饒。

過去儂逆智高,每年可從廣源州採金數千兩!

於是,在那份小報的鼓噪下,太學生們群情激憤,汴京百姓、輿論,也都是喊打喊殺。

大勢已經形成了。

司馬光嘆息一聲,問道:“晦叔,欲伐交趾,五千兵馬怎麼夠?”

呂公著沉聲道:“廣西應該還能抽調出一萬多……”

“算上儂智會、儂盛德等人的侗兵,應該能有兩萬餘……”

“從當地僱傭民夫、青壯……如此,當是五萬左右!”

“夠嗎?”司馬光問。

呂公著搖搖頭,這肯定是不夠的。

交趾再怎麼樣也是一個南方大國,帶甲十餘萬。

一旦知曉大宋南下,肯定會動員。

湊個二十萬的大軍,來迎戰大宋軍隊,想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據說交趾和占城有世仇。

章子厚和狄子佳也說會聯絡占城,對交趾夾攻。

占城怎麼著也該可以吸引個幾萬交趾軍隊。

這樣,大宋需要面對的交趾兵力,在十五六萬上下。

一比三的兵力對比。

這仗不好打啊!

“所以……”司馬光看着呂公著:“為天下蒼生計,還請晦叔在御前,力言不可親啟戰端!”

“至少,不可大量抽調兩湖、廣南東路的兵馬……”

呂公著點點頭。

若只是現在的兵力,廣南西路或許還供應的起。

可一旦需要調動廣南東路、兩湖,甚至沿邊的兵馬。

那就不是一個貧瘠的廣西軍州能負擔的了的。

勢必需要從廣南東路、兩湖甚至是兩淮大量運輸糧草,供應軍需。

如此一來,今年的軍費開支,必然飆升。

更將導致,本就負擔沉重的兩淮、兩浙物價飛漲——汴京城每年八百萬石的漕糧,大半皆從兩淮、兩浙轉運入京。

這是汴京城的生命線,一石糧食都不能少。

少了,就會讓京城出現糧荒。

這是大宋絕對不會允許的事情。

於是,就只能將負擔轉移到兩浙、兩淮的產糧區。

可這些地方,本來就已經為了供應汴京而筋疲力盡,現在若再加上要供給廣西大軍。

呂公著知道的,那必然是一場民生災難!

物價飛漲是必然!

搞不好還會讓本來富庶的產糧區出現飢荒!

太可怕了!

於是,他對司馬光保證道:“君實放心,若天子和兩宮,欲從兩湖等地大量抽調兵馬……”

“老夫必然在御前力諫!”

“文太師、張節度等元老,也絕不會坐視此等禍事的發生!”

司馬光聽着,雖然不太滿意——因為呂公著只反對大量抽調兵馬。

換而言之,若只是小規模的,譬如幾千人的抽調,他就不會反對了。

但司馬光還是拱手拜謝:“有晦叔此語,老夫就放心了!”

……

“大軍南下,旌旗招展……諸將士皆是虎虎生威……那漕船沿河而下,船帆遮天蔽日……”

馮景在趙煦面前,描述着南下大軍的陣容。

趙煦聽着,也有些神往了。

老實說,他還從未親眼見過,一支數千人的大軍,乘坐漕船浩浩蕩蕩的沿着汴河而下的景象。

在他的上上輩子,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

他只能從大臣嘴裡,聽到相關描述。

只是……

“汴河今年沒有結冰嗎?”趙煦問道。

“聽說只在十二月下旬,短暫的有過一層薄冰……”

“正月之後,就都已經消融……”

“因此汴河今年在正月初就已經通航了!”

對汴京城而言,這自然是好事。

可對周圍的農業,就未必了。

暖冬,意味着乾旱,也意味着來年的病蟲害將增加。

今年北方的小麥收成,恐怕要歉收了。

趙煦想到這裡,頓時有些煩惱。

便和馮景道:“去取紙筆來……朕要手詔蔡京、陳睦……”

“還有登州蘇軾……”

馮景領命而去,很快奉來紙筆。

趙煦坐下來,執筆而寫,很快就將三道手詔寫好。

然後交給馮景,囑託道:“送通見司,交郭忠孝,命以馬遞送登州蘇軾、泉州蔡確、明州陳睦處……”

“諾!”馮景恭敬的將這三道手詔,用火漆封好,然後拿着去了通見司。

趙煦則微微吁出一口氣。

他知道的,汴京城太脆弱了。

百萬工商官民,全靠一條汴河,維繫着消費、日用。

於是,榨乾了整個開封府十四縣的餘糧,依然不夠。

每年還需要從南方轉運八百萬石漕糧入京。

若可以開闢一條從登州、泉州、明州的近海運輸通道。

讓福建、浙江、江蘇甚至交趾的稻穀,從海路運到登州。

那就太好了!

而這個時代的航海技術,完成這樣的海運是沒有問題的。

大宋海商們,可是能遠航南洋諸國的。

據說有些人還抵達過印度、斯里南卡等地。

趙煦記得在現代的史料上,元朝就一度通過海運,供應大都。

所以,或許只需要一個啟發,一道命令,就可以開闢出一條新的生命線。

哪怕一開始每年,只能通過海運轉運幾十萬石糧食到登州。

這也是極好的。

海運,再怎麼樣,都比漕運便宜。

……

下午,趙煦午睡醒來後。

馮景就又拿着司馬光的上書,送到了他手中。

趙煦打開一看,看着上面的文字。

當他看到‘今天下百姓疲筋骨、忍飢寒、冒鞭笞,終年急急為公家納錢糧,陛下何忍百姓流亡轉徙為溝中脊’的時候,終於嘆息一聲,對馮景道:“告訴通見司,傳門下侍郎司馬公入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