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迷迷糊糊之間,趙煦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帷幕落下,珠簾串串,鼻子能聞到一股股淡淡的香味,典雅、芬芳、自然。

身上蓋着的被子,溫暖舒適,圖案鮮明,色彩雅麗。

趙煦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東染院和綾錦院的手藝!

無論是織工、色彩、圖樣,都只有東染院和綾錦院才能做出來。

現代雖然可以仿,但,沒有那個味道。

就如趙佶的瘦金體,中學生都能臨摹。

可沒有人能寫出那個味道來。

“又做夢了嗎?”趙煦笑了起來。

可這個夢也太真實了一點。

他過去也做過類似的夢,但沒有哪個夢,能像現在這般真實!

趙煦伸手,輕輕揉捏了一下被子上綉着的紋路。

針腳嚴密,做工精巧,摸着很舒服。

猛然間,趙煦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分明是一隻孩子的手!

白皙、嬌嫩、瘦弱……

緊接着,趙煦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癢,於是,他開始咳嗦。

咳咳!

然後,一個陌生卻感覺很熟悉的婦人聲音,從簾外傳來。

“殿下!”

真是個很久都沒有聽過的稱呼了呀!

趙煦循聲看去,看到了一個看着似乎很眼熟,卻忘了什麼時候見過的人。

那是一個,身材微胖,穿着褙子的婦人,約莫四十來歲,臉型稍圓,臉上有着少許歲月留下的黃斑,施着少許粉黛,一雙眼睛明亮且溫柔。

她微微欠身,從帷幕的一側,探過頭來,微笑着、慈愛的看向趙煦。

趙煦看着這個婦人,咽了咽口水,瞳孔在此刻猛然緊縮,呼吸變得急促,死去的記憶,從心底重新浮現,讓趙煦只覺一陣眩暈,有種時空錯亂,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國婆婆……”他低聲喚着對方的名字。

一個早已經從他生活和生命中逝去的人。

現在,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

趙煦看着自己的手,那白嫩、瘦小的手。

完完全全,就是一隻孩子的手!

不可思議!

無法解釋!

趙煦有些失神了。

國婆婆那張曾被他遺忘的圓臉露出笑容,過去與現在在此刻交織着,無比虛幻,卻也無比真實!

只聽國婆婆柔聲問着:“殿下舊疾複發了?”

“可要喚錢太醫入宮?”

趙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受着肺部和氣管的呼吸,然後搖了搖頭:“不必了,國婆婆,我沒什麼大事……”

“就是做了一個夢罷了!”

“噩夢嗎?”國婆婆蹲在簾外,溫柔的問着。

趙煦吐出氣息,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呢喃自語:“我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長夢!”

他仰頭靠着玉枕,眼中迷茫,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過去種種,在心頭涌動,那一個個鮮活的人和事,在心間滾動,種種遺憾與不舍,留雜心間,苦澀也甘甜。

眼前種種,不可思議,如夢似幻,叫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

難道佛家的輪迴轉世,真的存在?

不然,自己緣何能活一世又一世?如今甚至逆轉時光!

花有重開日,人回少年時!

“上蒼何其愛我!”趙煦低低的呢喃着,但說出口的語言,卻非是宋代的正韻,而是九百多年之後的普通話。

一種和正韻類似,卻已經去掉了很多入聲的語言。

“我又何其有幸!”

他看着面前的婦人,他的乳母,這個他的父皇千挑萬選出來照顧他的忠心之人。

“國婆婆!”趙煦認真的看着她。

“哎!”國婆婆溫柔的回應着趙煦的呼喚:“臣婦在呢!”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人欺負你!”趙煦堅定的說道。

國婆婆微微一楞,不太明白這位殿下的意思,但還是微笑着說道:“殿下說笑了,誰會欺負臣婦?”

趙煦跟着笑了一聲。

確實,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閑得無聊,欺負一個在宮裡面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皇帝乳母。

但問題是,這個乳母雖然老實本分,可她卻是自己的父皇選的。

在很多人眼中,和趙煦的父皇搭邊的人和事,它都有罪!

必須趕盡殺絕,必須徹底清理!

所以,在趙煦十二歲那年,這東京城裡,出現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傳聞。

有人傳說,當朝官家派人準備在東京城裡打着挑選乳母的名義,給自己選美。

一下子文官們就群情激奮,紛紛上書,談論此事。

事情的結果就是,趙煦在某天從禰英閣回到福寧殿的時候。

他發現自己身邊,那些他的父皇親自挑選出來,服侍他、照顧他的宮女、宦官,全都不見了。

國婆婆也不例外!

十二歲的趙煦,頓覺手腳冰冷,身體顫抖,眼皮抽搐,他迄今還能記得當時的感受。

恐懼、震驚、疑慮、憤怒,交織在胸膛。

彼時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兒。

籠子外面,已經擠滿了豺狼虎豹。

它們正凶神惡煞的圍觀着自己。

只等着自己犯錯,然後一擁而上,將他從籠子里拖出去撕碎!

有些時候,午夜夢回,趙煦甚至會被嚇得從床上坐起來。

他害怕,自己是下一個高貴鄉公!

不!

他連做高貴鄉公的資格都沒有。

至少,高貴鄉公身邊還有着忠臣,還有願意追隨高貴鄉公發起一場註定必死的衝鋒的死士。

但他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

身邊的人,全是他人的耳目!

連在花園裡數個螞蟻,都能傳到程頤的耳朵里。

一邊回想着往事,趙煦一邊看着寢殿中的陳設,屏風林立,隱約可以從珠簾的縫隙里看到,那些圍攏的屏風內,火盆里的炭火燃燒的光影,所以,現在不是冬天,就該是早春。

趙煦又想着國婆婆對自己的稱呼。

殿下?

自己如今還未即位?

也就是說,父皇還在世?

元豐七年還是元豐八年呢?

他想了想,便試探着問道:“國婆婆,父皇的病怎麼樣了?”

國婆婆嘆息了一聲,低聲說道:“臣婦只是一個小人,哪裡敢打探這種軍國大事?!”

“不過,臣婦聽說,各地監司和地方州縣尋訪來的名醫們,已經陸續進京了……”

趙煦聽着,差不多確定了時間。

元豐八年,二月前後。

因為元豐七年的時候,父皇雖然已經感疾,但還能處理朝政,召見大臣。

甚至,在元豐八年的正月正旦,父皇還接受了遼國的使者朝賀。

正是在那之後,父皇的身體才每況愈下。

二月開始,就已經卧床不起,甚至失去了語言能力。

所以,才會出現各地監司與州縣,瘋了般的在地方徵召名醫入京的事情。

這是中樞已經絕望,開始死馬當活馬醫的表現。

為了進一步確定時間,趙煦又試探着詢問:“資善堂的兩位直講先生近來怎樣了?”

資善堂,是宋代未出閣的皇子讀書之地。

其中官員有翊善、贊讀、直講等。

若趙煦沒有記錯,如今的資善堂內只有兩位權直講,翊善與贊讀都空缺着。

“這個臣婦不知,只是昨日曾聽馮景說,禮部公試,秘書監抽調了許多人去禮部貢院協助閱卷,兩位直講先生也被抽調了過去……”

趙煦點點頭。

大概確定了。

元豐八年,二月十七之前。

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因為二月十七,禮部貢院大火,燒死了三十多個人,也將大半考卷焚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