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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新政,不過是再行礦監之實,打着為民為國的幌子橫徵暴斂、中飽私囊。自古華夏以蜀黍稻麥為食,所謂番麥番薯皆為蠻夷之物,逼迫百姓播種,此乃殃民;

我朝四民貴賤天定,建工廠、開海禁,蠱惑農工入商,以銅臭為能,輕尊卑貴賤,悖聖人教化,亂祖訓禮法,此乃禍國。”

錢謙益的發言聲音不高,慢條斯理,但口齒清晰,節奏適中,不光讓鄰桌聽清楚了,連附近的人也都聲聲入耳,馬上引來了不少讚許和支持。

“笑話,庄某聽過針對新政的無稽之談,卻不曾料到還能如此顛倒黑白。華夏以蜀黍稻麥為食沒錯,然廣東福建山多地少,所產不足百姓糊口度日。

近年來北方旱災連綿不絕,各省災荒不斷,無法自給自足,需靠朝廷賑濟方不至於餓殍遍地。南直隸與湖廣雖為糧倉,卻不能南北兼顧,僅靠稻米,難不成讓廣福兩省民眾去吃樹皮?

番麥與番薯雖產自西番,卻適合山地旱地和薄田,不需多加照顧即可有不菲產量。其它地方庄某不清楚,但在漳州,農戶都是在坡地上播種,每年下來可多收幾石,何來殃民?

建工廠、開海禁也是同理,地少民多,與其大家擠在一起吃不飽,另闢蹊徑做工出海養活全家豈不是兩全其美。難不成讓治下百姓吃飽,家有餘糧,反倒成了禍國之舉?

至於說四民貴賤,庄某聞聽南直隸商賈盛行,織機萬數,若論銅臭味道怕是有過之無不及。而江浙地區下海私販比比皆是,多背着朝廷與日本互通有無。遇到災年又常有奸商哄抬米價,囤積居奇,這等行徑難道不是禍國殃民?”

面對錢謙益的伶牙利口,庄際昌並沒多加思考,馬上給予逐條批駁。然後又舉出了相似的反例,用來證明反對新政的人才是禍國殃民。

這倒不是庄際昌才思敏捷遠超常人,而是見慣不怪習以為常。從李贄赴任兩廣總督到如今,新政已經在廣東推廣了8年多,在福建推廣了5年多,效果有目共睹。

當地各階層對新政的態度也從剛開始的不理解、心懷芥蒂、抵觸抗拒,慢慢轉為從中獲益、樂意接受、主動參與。

在這個過程當中各個階層和本階層內部的爭論從來沒有停止過,而李贄創立的《商報》和馬經綸創辦的《半月談》也一直在和《東林旬講》在理論層面上隔空交鋒,各種論點論據都快被挖絕了。

凡是對此關注過的讀書人,誰都能口若懸河的講出來一些。根本不用現編現想,且絕不會太幼稚。畢竟都是經過很多人不停揣摩辯論總結出來的精華,輕易不會有大漏洞。

“豈有此理,爾等可是要辱沒南直隸與浙江學子!”此番話一出,總是溫文爾雅的錢謙益面色大變,方震儒則直接拍案而起,指着庄際昌幾人高聲呵斥,連帶着二樓上有不少舉子也隨聲附和。

“南直隸與浙江又如何?眾所周知,你們把持朝堂多年,對新政多有不滿,嘴上說為民爭利,私底下卻比誰奪的都多。官紳勾結、私販出海、兼并土地,哪一樣不是南直隸為最。

休要得意,只待聖上下旨在南直隸、浙江推廣新政,你等的好日子就到頭了。被黑帆船擊沉、俘獲私販船的事情應該不陌生吧,別急,到時候再嘗嘗黑衣軍是什麼滋味,爾等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雖然在人數和聲勢上處於劣勢,黃道周卻毫無懼色,起身邁步迎上前,大聲揭露着方震儒等人的齷齪心思,還特意把海軍陸戰隊拿出來當震懾。

說起來黃道周稍顯小氣了,稱不上謙謙君子。有道是打人不打臉,他不光打臉,還左右開弓。福建與浙江是地理上的鄰居,都面臨著差不多的發展困境,比如耕地不足,又具備同樣的優勢,大海和港口。

在下海走私這個問題上,出身漳州的黃道周太了解實際情況了,自打海軍成立,福建和浙江沿海的走私活動就受到了毀滅性打擊。

以往被朝廷追繳急了,私販商人們就會搖身一變成為海盜,有時候還會拉上倭國浪人一起襲擾當地府縣,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之後,再由朝中勢力上疏彈劾主張剿匪的官員,內外配合逼其下台,人走政消。

但這個招數到了海軍面前絲毫不起作用,黑帆船神出鬼沒火炮犀利,凡是被其盯上的私販船隻既跑不掉也打不過,稍有違背就會被擊沉,船上所有人員不是當場斃命就是被擄走不知去向。

讓朝臣上疏彈劾更是無用功,袁可立的海軍既不歸五軍都督府管轄,也不聽兵部調遣,完全就是皇帝的私軍。不管打沉了幾艘船,殺死多少人,一律被稱為盜匪,誰要是玩命查,錦衣衛就會登門把水手的家屬也一併抓走,以知情不報通匪罪論處。

這麼一來,着實把浙江和福建沿海的私販船打擊的不善,把當地走私大戶搞的欲哭無淚。但福建有新政可做,不搞私販船了,把錢投入工廠也能賺。可浙江不成,除了種地和養蠶繅絲,沒別的項目可以投。

而錢謙益、方震儒、周廷儒、繆昌期、孫元華,包括在一旁鼓噪的舉子們,大多出自南直隸和浙江,之所以反對新政,除了政見不同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利益受損。

他們的家庭在當地都是富戶,有些則是官宦,多多少少參與了走私活動,或者是作坊主和地主,恰好成為了新政的打擊對象,能不反對才怪。

常言道打人不打臉,這番話一出,不光方震儒等人勃然色變,還讓同為兩地的舉子們惱羞成怒,立刻圍上來加以指責。

這下酒樓里可熱鬧了,很多在一樓和三樓吃飯喝酒的舉子也被吸引了過來。有些人對新政存在差不多的偏見,有些人則對新政有好感,有些人是不明就裡,頓時形成了三派,陣營分明。

舉子們的年紀多在血氣方剛階段,雖然全是讀書人,講究動口不動手,可真吵急眼了也有按耐不住性子的。只要一個人舉動過激,文斗立馬演變成了武鬥,瞬間把好端端的酒樓變成了戰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