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林大金字塔的底層十分安靜。

這裡的外牆足有三十尺厚，布滿灰塵和蛛網。

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和山姆威爾·凱撒相伴同行，沿着陡峭狹窄的階梯往下。

巴利斯坦爵士提着燈籠在前面領路。

如果說阿斯塔波是紅磚之城，淵凱是黃磚之城，那彌林就是彩磚之城，二十種顏色不同的磚塊組成階梯，沿途每隔幾步就有無垢者把守。

他們在黑暗中不聲不響，不動不搖，宛如石雕。

穿過三道巨型拱門，又走下一個被火把照亮的斜坡，三人終於來到金字塔的地下室。

再經過蓄水池、地牢以及一個曾用於審訊奴隸的房間，最後他們停在一扇門鏈布滿鐵鏽的大門前。

兩名無垢者分立大門兩旁。

“開門。”丹妮莉絲吩咐道。

一名無垢者拿出鑰匙，上前開鎖。

伴隨着鎖鏈的吱嘎聲，大門緩緩打開，一股充滿硫磺氣味的熱浪翻滾而出。

丹妮莉絲看了山姆威爾一眼，隨即挽着他的手臂走入門中。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深坑，兩人站在巨坑邊緣，往下望去。

黑暗中，四隻眼睛在燃燒。

一對猶如熔金，另一對則是青銅色。

“我的龍……就在這裡。”丹妮莉絲語氣苦澀地說道。

聽到她的聲音，雷戈發出怒吼，一團明黃色的火焰衝破黑暗，令整個深坑瞬間亮如白晝。

火舌舔舐着彩磚牆壁，撲面而來的熱浪讓巴利斯坦爵士不禁後退了幾步。

丹妮莉絲和山姆威爾則紋絲未動。

“你為什麼把它們關在這裡？”山姆威爾問道。

說話間，深坑中的另一條龍，韋賽利昂展開雙翼，煽動炙熱的空氣，試圖向丹妮莉絲飛去，但嘩嘩作響的鐵鏈將它拽回地面，狠狠摔在地上。

它憤怒地噴出一團火焰。

藉著火光，山姆威爾才看見，一條成人拳頭粗細的鐵鏈將韋賽利昂的腳拴住了，它的脖子上也套着鐵項圈，並用鎖鏈釘在了後方的牆壁上。

雷戈同樣也被鎖鏈拴住，煙火從它的齒間冒出，空氣灼熱得令常人難以忍受。

好在丹妮莉絲和山姆威爾都不是“常人”。

巴利斯坦爵士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溫度，不得不退至門外。

“它們……”她語氣苦澀道，“它們竟然會吃人……”

“龍當然會傷害人。”山姆威爾語氣平淡，“在阿斯塔波的時候，你不是親眼看到過克利奧帕特拉燒死那些奴隸主們。”

“我知道。韋賽里斯小時候也跟我講過巨龍的故事。我知道赫倫堡如何在‘黑死神’的烈焰下化為廢墟，也知道怒火燎原戰役中成千上萬人死於龍焰，甚至連坦格利安家族都有死於巨龍之口的族人……”

丹妮莉絲依然面帶憂傷，“但這些都是故事，是別人的龍，而現在，卻是我自己的龍，我自己的孩子……”

山姆威爾道：“在無數歌謠中，多少村莊和王國活在對魔龍的恐懼中，這種恐懼可不是無端而來的。”

“可那是一個小女孩，才四歲。”丹妮莉絲語氣充滿了愧疚，“她叫哈茨雅。她的父親帶着她的屍骨來見我，她那幺小……”

山姆威爾沉默了一下，隨即問道：

“只有屍骨么？有沒有目擊者？”

“目擊者就只有哈茨雅的父親。”

“那這並不能證明什麼。”山姆威爾道，“他可能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孩，別驚訝，我見過很多處理掉多餘女孩的父親。當然，這也可能是鷹身女妖之子的陰謀，燒死一個女孩，偽造成魔龍所為，好讓這座城市仇視你。”

丹妮莉絲沉默，她忽然感到心累。

或許自己真不適合參加這場權力的遊戲。

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陰謀算計……她完全招架不住。

或許我應該嫁給他，成為他的王后，而不是自不量力地想要成為女王。丹妮莉絲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可他從沒向我正式求婚。

丹妮莉絲記得在阿斯塔波，兩人親吻過，也爭吵過。

爭吵的時候，他說過想要娶她為王后，可那不算正式求婚。

他應該求婚的，丹妮莉絲想着，就像多恩的昆廷王子那樣，像彌林貴族西茨達拉那樣，或者至少也該像那個膽大包天的傭兵團長達里奧那樣，向她明確地表達愛意……

“事情發生後，你就將龍關起來了？這裡只有兩條，還有一條黑龍卓耿呢？”

丹妮莉絲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道：

“是的。韋賽利昂是第一條被鎖住的龍。當時我親手領着他來到這裡，在深坑中放了一頭剛宰殺的公牛。待它吃飽昏昏欲睡的時候，無垢者們衝進去將它鎖住……”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韋賽利昂再次嘗試着向丹妮莉絲飛來，巨大的鐵鏈吱嘎作響。它憤怒地回頭，再次朝身後的牆壁噴出金黃的火焰。

也不知道還有多久，它的龍焰就能燒裂磚石，融化鋼鐵。

“雷戈費了更多人力。”丹妮莉絲繼續道，“它似乎能聽到兄弟在深坑中怒吼，儘管它們之間隔着厚厚的石塊。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將雷戈安撫住，然後無垢者用沉重的鐵鏈編織的大網罩住它。

它的力氣好大，他們花了三天時間才磕磕絆絆地將它挪到地下室，六人因此被燒傷。

而卓耿……它是三條龍中最強壯最兇猛的，我們也曾試圖捕捉它，但失敗了……”

“那現在它去了哪裡？”

“飛走了。”丹妮莉絲幾乎掉下淚來，“它張開黑色的雙翼，向北飛過斯卡札丹河，一直朝多斯拉克草原飛去，再也沒有回來。”

山姆威爾沉默了一下，道：

“你不可能永遠囚禁自己的龍。”

“是的。這裡本是關押奴隸的監獄，也能容納兩條龍，但能支撐多久呢？它們一天天地變得狂暴，會不會有一天用火焰和爪子相互攻擊？它們會不會變得虛弱病態，翅膀枯萎，火焰熄滅？”

“坦格利安家族曾在君臨修建龍穴，將龍關在其中，那裡可比這個地下室要寬敞得多，但依然培育出了一批發育不良的龍。”

“我也不想的。可萬一它們出去後又攻擊人怎麼辦？”丹妮莉絲轉頭看向男人，“克利奧帕特拉傷害過無辜的人嗎？”

山姆威爾搖搖頭：“至少我沒見到有人捧着燒焦的人骨來向我控訴。”

“克利奧帕特拉似乎很溫順。”丹妮莉絲道，“你是怎麼讓它那麼聽話的？”

“龍需要馴服。”山姆威爾道，“你應該聽過坦格利安家族龍騎士們的故事吧？”

“是的，哥哥小時候最喜歡跟我講巨龍和龍騎士的故事。他說龍騎士必須取得龍的認可才能騎它們，而一旦龍認可了一位龍騎士，便不會接受第二位龍騎士。

據說就連‘征服者’伊耿也無法駕馭瓦格哈爾或米拉西斯，同樣的，他的姐妹們也不能駕馭‘黑死神’貝勒里恩。

不過，龍的壽命比人長，伊耿死後，貝勒里恩也接受過其它龍騎士，但一條龍從未同時有過兩位龍騎士，也從沒有人能駕馭兩條龍。”

韋賽利昂又嘶吼起來，煙霧從齒間升起，山姆威爾能看見它喉嚨深處金色的火焰在躍動。

“你說的沒錯。巨龍需要龍騎士，你雖然是龍之母，將它們養育長大，但並沒有真正獲得它們的認可，所以它們才野性難改。”

“獲得它們的認可，成為龍騎士嗎？”丹妮莉絲呢喃道，聲音在巨龍的咆哮中搖晃，聽起來像個不自信的小女孩，“那需要怎麼做？”

“對旁人來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你是坦格利安，是真龍血脈。天生就容易獲得巨龍的認可。但即便如此，你也必須展現出勇氣，巨龍不會接受一個懦弱之人。”

“勇氣……”丹妮莉絲喃喃道。

兩條龍在深坑中同時發出咆哮，聲浪充斥着整個地下室，在牆壁間回蕩，熔爐般的熱風席捲而來，揚起她的長裙和銀髮。

她能看見它們黑齒間的碎骨焦肉，看見它們地獄般的眼睛。

丹妮莉絲從未害怕過自己的龍，她一直將它們當成孩子，可這一刻，她居然不可抑制地猶疑起來——

它們會吃了我嗎？

“當然，你只能選一條龍駕馭。”山姆威爾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人能同時駕馭兩條龍。”

丹妮莉絲的目光在雷戈和韋賽利昂之間來回擺動，猶豫不決。

“我建議你選擇卓耿。”山姆威爾再次開口道，“它是你手下最大最兇猛也是最有野性的那條。”

“可卓耿飛走了……”

“它會回來的。”

男人語氣中的篤定讓丹妮莉絲心中稍安，也讓她鬆了口氣。

說實話，她現在還沒做好馴服巨龍的準備，不管是雷戈還是韋賽利昂，都讓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

哪有母親會害怕自己的孩子？

這個想法讓她羞愧。

“他們說巨龍是怪物……”丹妮莉絲道。

山姆威爾聞言哈哈大笑：

“我們是真龍血脈，如果龍是怪物，那我們也是。”

笑聲在地底回蕩，一時間竟壓住了巨龍的咆哮聲。

丹妮莉絲轉頭看着身邊的男人，顫抖的心終於平靜下來，所有的猶疑、愧疚、慌亂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沒錯，我們也是怪物！”她大聲宣布。

然後不顧一切地抱住男人，去找他的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