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顧傾城那矜持的、高貴的、淡然的、完美的世家貴女面具瞬間裂開，露出了茫然、遲疑、驚悚等神情。

她那模樣，頗有幾分“活見鬼”。

可不就是大白天見到了鬼嘛。

誰家好好的十七歲少女，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多了一個比自己還要年長几個月的“女兒”？

這已經不是驚喜了，而是驚嚇啊。

自己還是個寶寶呢，結果卻要為另一個比自己還大的寶寶“負責”。

顧傾城表示，她不想負責，也負不起這麼大的責任。

看到顧傾城一臉的“我不是、我沒有、跟我沒有關係”的排斥與恐懼，顧國華和蘇冉冉都有些頭疼。

唉，麻煩的事兒還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而女兒跟外孫女兒的關係，則是所有問題中，最嚴重、最令人頭疼的一個。

老夫妻直到現在，都沒有忘了女兒醒來那日，兩個十七歲“少女”見面的場景。

那叫一個天雷勾地火，啊呸，不是，是火星撞地球啊。

那日，“顧卿”醒來，所有的親友都相繼趕到。

正在讀高中的吳念卿也不例外。

放了學，被家裡的司機接着，一路來到了這所位於城郊的高檔療養院。

即將十八歲，馬上升高三的吳念卿，整個人都是虛幻的――

我媽醒了？

那個在病床上躺了十七的親媽？

對於親媽，吳念卿既熟悉又陌生。

親媽出事的時候，她才五六個月大，完全不記事兒啊。

吳念卿是被保姆、被爺爺奶奶姑姑們、被外公外婆舅舅們照顧着長大的。

小時候，是親人，長大後，開始有了各種家庭教師。

親媽在她的世界裡，就是一個躺着不能動、不會睜眼、不會說話的“玩偶”。

尤其這個玩偶還並不好看。

是的，常年昏迷的人，哪怕被照顧得再好，也是瘦的如同皮包骨，周身都有一種從身體里散發出來的怪味兒。

特別是小孩子，以他們的視角，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真心算不得好看、慈愛。

從小就畏懼、排斥，從未有過共同生活的經歷，也就談不上什麼感情。

慢慢的，媽媽也就成了一個符號。

吳念卿知道自己有媽媽，可這個媽媽不會給她洗澡、喂飯，不會給她講故事、做遊戲。

從幼兒園到高中，所有學校舉辦的親子活動，媽媽都不能參加。

……硬要讓她對這麼一個存在有感情，她真的做不到。

相較於這個植物人媽媽，吳念卿更依賴家裡的阿姨、家庭教師。

而在吳念卿的諸多家教中，最合她眼緣的便是簡心愛，小名秋秋的女老師。

簡心愛剛來到吳家的時候，她還是個大二的學生，而吳念卿則是十五歲的初三學生。

兩人的年齡相差不到五歲，雖然有些許代溝，但巧的是她們粉了好幾個共同的偶像。

同為追星女孩兒，讓她們有着太多的共同語言。

且，簡心愛真的是個非常優秀的家教，在她的幫助下，初中成績平平的吳念卿，中考的時候，超常發揮，居然考進了省城排名第三的高中。

按照這所高中的高考升學率，只要沒有太大的問題，吳念卿就相當於一只腳邁進了大學的門檻。

若是繼續好好努力，二本、一本都不是夢啊。

所以，簡心愛於吳念卿來說，絕對是良師益友的存在。

隨着時間的發展，簡心愛和吳思謙生出了曖昧的情愫，吳念卿這個小機靈更是第一時間發現。

她成為親爸和“秋秋姐”的小紅娘。

已經不是神助攻了，而是無比積極的把兩人鎖死。

至於躺在療養院的那個親媽，早就被吳念卿丟到了九霄雲外。

“……不能怪我啊。我和她，真的不熟啊！”

接到親爸的電話，在去往療養院的路上，吳念卿的大腦一片混亂。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其中就有親爸和後媽姐的事兒。

直到聽聞親媽醒了，吳念卿才忽的想到了一個尷尬的問題――

一直昏迷的親媽，應該、也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離婚了。

她的丈夫已經成了別人的合法配偶。

吳念卿這個親生女兒呢，則是無比支持、極力撮合親爸的小紅娘。

雖然吳念卿並不認為自己哪裡錯了，“她”都昏迷十幾年了，爸爸守了十幾年也夠了。

難道“她”一天不醒過來，爸爸就一天不能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從記事起，自己的世界就沒有“媽媽”，吳念卿真的沒有那些父母離婚的孩子的不安、排斥。

相較於從未相處過的親媽，吳念卿更心疼她的爸爸。

“十五年了，也夠了！”

“爸爸應該去尋找他的幸福。”

“後媽姐就很好啊，雖然跟爸爸年齡相差二十歲，可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爸爸跟後媽姐戀愛後，整個人都變得年輕、有朝氣了呢。”

不像以前，爸爸周身都縈繞着一股化不開、散不去的鬱氣，彷彿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雖然也會笑，可笑容都帶着抑鬱，讓人看着心酸、不忍。

現在多好啊，爸爸會開心的大笑，還會帶着她和後媽姐去遊樂園。

吳念卿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一家三口”。

……她沒錯！

可、可親媽也沒錯啊。

她變成植物人不是自己願意的，更不是自己作出來的禍事。

只是睡了一覺，再次醒來，就、就――

吳念卿莫名有種感覺，她就像是一個意外走丟、被人收養的孩子。

她對親媽沒有感情，只親近、喜歡養母。

可她又覺得失去孩子的親媽可憐，畢竟親媽不是故意拋棄。

整件事中，親媽、她、其他人，都沒有錯。

一切都只是命運的捉弄！

吳念卿的心情，矛盾又複雜。

所以，第一次見到“顧卿”，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撲上去叫媽？

她做不到。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叫過人媽媽呢。

就是自己喜歡的秋秋姐，跟親爸領證後，她也只是玩笑般的喊了個“後媽姐”。

站着不動，就這麼看着？

似乎也不太妥？

畢竟那個女人是親媽啊。

自己若表現得太冷漠，會被人罵不孝女吧。

吳念卿糾結得恨不能當場去世，顧傾城又何嘗不是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我不是！我沒有！我、我自己也才剛及笄不到兩年，還沒有出閣呢。”

在古代，女子十五及笄，及笄後就可以談婚論嫁。

但並不是說，女子十五歲就能真的嫁人。

尤其是在世家豪門，家裡重視女兒，絕不會輕易讓女兒早嫁。

十五歲可以談論婚事，但定下婚事需要三媒六聘的走流程。

世家重禮，而古代的禮，十分繁複。

一套流程下來，最快也要一兩年。

等到正式出嫁的時候，基本上也都十七八歲。

就像顧傾城創造的那個身份――名門顧氏女，及笄後許給了琅琊王氏子。

定了親，卻並沒有立刻舉行昏禮。

女子甚至可以跟着父母親人等外出遊歷。

玩兒夠了，回到京城，才會討論昏禮等事宜。

男方乃至整個世家圈層，都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所以，就顧傾城的心態來說，她就是個未出閣的小女郎。

還沒結婚就喜當娘，女兒的年齡比“自己”還大――

這是什麼級別的恐怖故事？

從小就出身高貴、備受寵愛的顧家小貴女，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就算是顧傾城還記得現實中的身份，而按照她的記憶，她也只是一個剛剛參加完高考的粉嫩少女。

連戀愛都沒有談，怎麼就結婚、生孩子了？

顧傾城的反應，甚至比吳念卿更大、更激烈！

吳念卿：……

自己跟親媽沒有感情是一回事兒，可親媽見到自己後如同活見鬼的反應則是另一回事兒。

顧傾城：……我懂！雙標嘛！

我可以不愛你，可你作為母親，怎麼能不愛自己的孩子？

就算沒有感情，也有作為母親的本能，以及道德上的束縛與要求啊。

比如，似蘇冉冉這樣的“過來人”，就有些不滿，並試圖訓誡顧傾城――

“卿卿，你怎麼能這麼說？”

“是！我知道，你昏迷了十七年，記憶也停留在了十九歲，可事實就是：念卿是你的女兒，是你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骨肉！”

作為母親，你怎麼可以不愛女兒？

顧傾城還是一臉抗拒。

但，蘇冉冉的話，卻還是被顧傾城聽了進去。

她眼底閃過一抹亮光，“我的女兒？我對她有生育之恩？”

在古代，母親生育子女，那是有恩情的。

不像是在現代，已經開始有不少人試圖打破所謂的恩情一說。

父母生孩子，是因為自己想生，而不是孩子求着被生下來。

父母愛孩子是一種本能，更是一種責任。

孩子呢，不必從小就背負恩情的枷鎖。

孩子和父母都是獨立的個體，是擁有平等人權的人，而不是父母的所有物、私有品。

可在古代，父母就是可以決定孩子的一切，包括生死。

哪怕生而不養，哪怕百般傷害，做兒女的也不能對父母不敬不孝。

……所以，不管“顧卿”有沒有撫養、照顧吳念卿，吳念卿都要好好孝順“顧卿”。

吳念卿：……憑什麼？

蘇冉冉：……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這都是當媽的人了，怎麼還如此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