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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江霖城皇宮內,同樣半開窗欞的,還有雲書殿中的齊雲九五,單手負後的玉持正不停捻動,一雙稍掩無上威嚴的雙目,正緊鎖夜空繁星。

初春尚寒,雲書殿中服侍的宮女太監們,皆被鑽入殿內的寒風凍得瑟瑟發抖,但依舊無人敢出聲,只低頭躬身,默默立在角落。

一個小太監凍得牙齒打顫,正想要稍稍挪動步伐,好讓早已僵了的腳稍緩,可還不曾抬起半分,就見聖上身後那位大宦官微微側首,目光甚至比這帶着寒意的春風更冷三分,不由收回腳來,靜靜凝立,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小小插曲,並未影響到窗旁九五抬首之姿,不過殿中任何一人,都無人看見這位九五的神色,更沒人瞧見他的另一隻手,正藏於袖中,指掐六爻。

唯有陪伴在側的忠齊老狗,佝僂身姿,瞧見了主子指訣,那雙渾濁目光,正定定瞧着那只能掌控齊雲眾生生死的手怔怔出神一瞬,聽到九五輕聲自顧開口。

「下坎上兌,是為困...困於株木...入幽谷,先生,您終究還是老了,不是當年那位算無遺策的無雙國士了...」

忠齊佝僂身子忙俯得更低,但是渾濁雙目卻微抬起,瞧向九五面容,只見聖上嘴角那瞥微微笑容,讓忠齊不敢多望,悄然後退,直至再無法聽到九五喃喃之聲時,方才止步。

皇帝收回目光,微微側首,似瞧見了殿中宮女太監嘴唇早已凍得發白,正欲開口,忽聞雲書殿外,傳來步履之聲。

步履沉穩,踏地有聲,不消多想,能在宮中如此自如行走的,除卻那位宗師嚴若海,便只有重掌九門衛的端木秋了,皇帝並未開口,只以眼神微瞥向老狗忠齊。

忠齊會意,佝着身子,側首望向殿中太監宮女,這些侍奉之人,瞬間明白聖上之意,紛紛行禮,面向聖上,悄然退出雲書殿去。

直至空曠大殿之中,僅剩皇帝與老宦官兩人,聖上停下手中玉持開口道:「忠齊,宣端木罷。」

「是。」忠齊輕擺手中拂塵,搭於左臂之上,緩退而去。

殿中此時,除了皇帝,再無他人,聖上遠望向那扇依舊不曾關上的窗,口中喃喃:「先生吶先生,看來還是你更沉不住氣呀,深夜進宮,看來那小子果然是朕那皇兄血脈。」

劍眉舒展片刻,卻有再度蹙起,皇帝似想起了令他更為頭疼之事,繼續自語道:「顧劍一,你能瞞得住朕這麼多年,如今卻還是讓他出了你庇佑的羽翼,朕能尋到他,便能尋到你,不過等到朕尋到你的那一日,便是你喪命之時...」

呢喃間,皇帝本是清澈星眸中,忽閃爍出點點不易察覺的紅芒,似讓這位潘鬢成霜的九五之尊,身形微微搖晃,萬幸此時的雲書殿中,只有他一人,若是旁人見了,恐要被那一瞬間的紅芒嚇的魂不附體。

想來身形停直的九五,似被眼中微閃的紅芒所擾,踉蹌之下,步伐已亂,如同失明一般,單手揮舞,在找尋着支撐身體之物,終是在顫顫巍巍下,摸到了書案一角,忙抬掌扶住,這才控住身形不倒。

可隨着穩住身形,眼中紅芒似並未消散,反倒更盛幾分,而這位九五似被紅芒折磨得頭痛欲裂,劇痛之下,將書案之上奏摺筆墨,皆掃落在地以宣洩疼痛之感。

皇帝勉力控住自己,不叫喊出聲,但那疼痛卻像在與他較勁一般,愈發強烈,正當皇帝堅持不住,要吶喊出聲一瞬,手腕玉持發出一抹清澈之光,沿皇帝手腕而上,直入眼中,似與紅芒呈相持之狀。

紅清雙芒在這位九五目中交織纏鬥,互不相讓,令皇帝面頰之上瞬滿汗水,整個人也似失去理智一般,彷彿失控只在眨眼間時,雲書殿外響起兩聲極輕步履之聲。

眼中紅芒似被這聲音所擾,瞬間消散,清芒也隨

之退去,鑽入玉持之中,沒了動靜,皇帝眼眸隨着紅清兩芒退去,變回清澈威嚴之狀,聽得殿外步履之聲愈發臨近,忙抬手拭去滿面的汗水,挺直身姿。

「啟稟聖上,九門司主端木秋覲見。」忠齊尖銳嗓音傳入殿中。

儘力平復一番,聖上略帶疲憊開口:「忠齊。」

聽得此聲,殿外等候的兩人同時抬首,忠齊那雙老眼之中透出些許凝重,彷彿知道殿中發生了什麼似的,而身後的端木秋,卻是滿眼疑惑,今日早朝,聖上還精神抖擻,雖因「鬼魅夜行」一案遲遲未有進展而大發雷霆,但中氣十足,絕非此時聽到的如此虛弱之狀。

連忙起身,欲直入殿中查看,卻被忠齊伸手攔下,頭也未回,只余那尖銳嗓音鑽入耳中。

「老奴知道,端木大人一心護主,可萬事總有規矩,壞了規矩,只會為大人帶來無妄之災。」

聽得此言,端木秋忙止住身形,躬身向前方忠齊行了一禮,恭敬道:「護主心切,險亂了分寸,萬幸有忠齊公公提點,端木多謝公公!」

忠齊微微點頭,依舊不曾回眸,不過語氣卻緩和幾分:「端木大人且在此等候,老奴進殿查看,端木大人聽得旨意,再入殿不遲。」

「謹遵公公吩咐。」端木依禮,微退幾步,跪於殿下,以額觸地,直至聽聞忠齊起身,退開殿門,方微微抬眸,向雲書殿望去。

此時端木秋眸中,再無半分先前的關切謹慎之色,反是透出警惕之色,想要一探究竟。

「聖上有旨,宣端木求覲見!」

直至盞茶功夫,端木秋只聽得殿中再度傳出那尖銳嗓音,方才緩緩起身,稍整身上未除甲胄,抬步緩行,直上雲書殿玉階而去。

才及雲舒殿門前一瞬,緊閉殿門已開,端木秋眼中警惕神色頓消,變回先前憂心之狀。踏入殿中,映入端木秋眼帘的,不是那偉岸身姿,卻是身形微佝,扶案而坐的九五。

許是瞧見了端木秋眸中深深憂色,不待他行禮,龍椅之上的皇帝卻先開了口:「今日早朝,若朕不責備你,只會讓群臣皆言,朕用錯了人,方才讓這內城被‘鬼魅所侵,端木你莫要放在心上。」

本欲稟明聖上蕭相正在宮門外候旨的端木秋,似沒想到聖上召見,是為向自己解釋,瞬間紅了眼眶,忙伏地高呼萬歲,而後開口:「臣惶恐,為君分憂,本就是臣子本分,臣怎敢心有怨忿,便是聖上要罷官入獄,臣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疲憊眼中,透出滿意神色,聖上手扶龍椅,稍稍坐直了幾分,開口道:「朕知道,鬼魅夜行一案,即便范謀那些門生不鬧,曹經那幫人,也不會讓你有安分日子過的...如何?你連夜進宮,是不是受不住那些文弱書生的唇槍舌劍了?」

終聽到聖上轉入正題,端木秋想起那道在宮門外、寒風中矗立的身影,當即就要開口稟明:「啟稟聖上,那些書生之言,臣哪會頂不住,臣連夜進宮,是因為蕭...」

端木秋尚未稟完,卻聽聖上已出言打斷,不知是又想起重要之事,還是刻意打斷。

「對了,朕近日聽聞傳言,說起那喪生於鬼魅夜行案中,朕之右相范謀,出現汴京城,朕倒是好奇,這死了的人,又怎會突然復活了?難不成鬼魅夜行一案當夜,朕的右相,並未身亡?亦或是...有人刻意為之,想亂朝綱?」

此言一出,端木秋瞬間明了這位九五心意,忙叩首開口:「稟聖上,范相及諸位官員,死於夜行鬼魅之手,乃是微臣親眼所見,屍身亦是微臣親手所葬,定是又人散出謠言,微臣請旨,徹查此事!」

「端木大可不必,朕既要廣開言路,又怎能因這等小事去牽扯許多,罷了罷了!」聖上說著,眸中疲憊已甚,微闔雙

目,輕揉額角,身後的忠齊見狀,忙輕步上前,欲搭上聖上肩頭,為其緩解。

下方端木見狀,亦知此時不宜再稟蕭相之事,但想起那已顯蒼老的身影,在寒風凝立之狀,欲咬牙開口。

「稟聖上,蕭...」

「相」字未出,卻見龍椅之側,忠齊面上神色驟變,將將搭載九五肩上欲揉捏的手,被尖銳所刺般猛然收回,與之相伴的,便是連退數步方才止住的佝僂身形。

這一異狀,讓端木秋雙眸緊盯這位伴君多年的老宦官,且不論自己這麼多年,從未在他面上見過如此驚恐之色,更何況端木秋知曉這老宦官身手非常,儘管未見過他出手,但端木秋能篤定,此人武境遠在自己之上。

此番連他都露出如此可怖的神情...端木秋目中戒備頓滿,隨即順着老宦官之目光轉向皇帝。

即便那抹隱匿極深的紅芒一閃而逝,但卻被端木秋敏銳捕捉,九門衛本就掌握着京城安危,幾乎是下意識的,端木秋就欲起身查探,卻在瞧見了紅芒退卻後,那滿含凌厲威嚴之目光射來,瞬間反應過來,忙俯首跪伏。

「端木愛卿,適才瞧見了什麼,讓你如此驚恐?」未曾在意身側的忠齊,聖上依舊是先前拄頭揉着額角之姿,不過卻再未微闔雙目,而是目光灼灼,盯着階下端木秋,輕聲發問。

言語雖輕,但卻蘊着無盡之壓,端木只覺胸口如負千斤巨石,本能地想運內力抵抗時,才發現自己一身修為,竟無法施展。

隨着胸悶愈沉,端木秋已經快至難以呼吸之時,忽覺胸口一松,呼吸頓時順暢,不由大口呼吸,方才緩過些許。

抬眸望去,正迎上那威嚴雙眸,瞳仁之中,一點紅芒,極為詭異,稍稍思忖,忙低下頭顱,拜服開口:「微臣連日查案,以致體虛,適才...適才有些幻覺,眼下已然好了。」

聖上聽聞,含笑收回目光,再不見先前疲態,宛若換了個人,開口問道:「你適才一直想稟的,是什麼,不妨稟與朕聽。」

端木秋拭去汗水稟道:「啟稟陛下,是蕭相深夜欲入宮,此時已在宮門外凝立許久了。」

「哦?先生來了,緣何不早稟,快傳...不,朕與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