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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黜可不管這兩人竊竊私語,反倒一副輕鬆之狀,自顧開口。

「當年齊晉之戰兵敗,晉主宗兗傷重而亡,嫡子宗妄繼位,此人擅以殘酷手段考驗人心...想來公子與咱門主大人,也都曾經歷過,是嗎?」易黜看似輕鬆,實則一直在暗運真氣,心中默算着何季行出多遠。

聽易黜點出自己父子二人晉人身份,王恆並未察覺有何異常,金刀門中,被父親吸納看重,將來可做內應之人,都曾以晉人身份試探,凡顯異常之人,早已喪命。

眼下無論是身前許長老,還是易黜皆早已知曉此事,卻不知此時此刻,他說出晉主之事,是何目的,不過王恆可以篤定的是,自己眼前的這位朱雀閣護刀長老魁首,直呼主上名諱,絕非善意。

將王恆神情瞧在眼中,易黜罕見地扯出一絲笑容,繼續開口:「宗妄見齊雲立國已穩,深知此刻即便傾舉國之力,也再難撼動齊雲,故而在朝中挑選得力之人,潛入齊雲,為將來南下侵齊以做內應。」

「棋子雖多,但過了河的卒,大多喪命齊雲...不過當中卻有兩人,不僅在齊雲之中站穩了腳,還創下了一番基業...」

易黜從何季離去方向抽回目光,轉向一旁戒備的兩人,語氣漸漸冷,說出讓王、許二人面色驟變的話來:「金刀門!何家堡...嘖嘖嘖,只可惜宗妄的小聰明卻瞞不過他的眼睛。」

王恆終是反應過來,喃喃開口之際,整個人如墜深淵,額角瞬間已滿是汗水:「原來如此,將萬鈞擒出雁北以鬆懈戒心,再遣高登引入局,後用單斌詐降...

如此縝密心思,如此雷霆手段,哪怕犧牲如此多無辜性命,也要引金刀門入局,王恆抬眸迎上那道計得目光:「他不愧是無雙國士最得意的弟子...你與我說了這麼多,看來今日定是想留下我與許長老性命,是嗎?」

「王顏的兒子,倒是不傻。」易黜開口,已然止步。

「看來當年父親救下你,也是你早已布下之局了?你身後那主子,倒是狠吶,若非我父用盡奇珍藥材,你這子還未入棋局,就已經送命了。」王恆似不敢相信,竟會有人肯以性命為餌。

易黜似是想起當年自己在閻羅殿前掙扎之景,不過眼中不顯劫後餘生之慶幸,反倒閃耀嚮往、憧憬之色,與其在與王、許二人述說,更似在向自己說著:「他說過‘謀士以身為餌,方引天下人入局...若不陷死地,又怎能讓你那一向謹慎的父親信我?」

有許漠在前,王恆之心稍安,仰天大笑,收斂一瞬,凝目開口:「哈哈哈,好一個以身為餌...能棄性命而入局者,定非常人,易黜不是你的名,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易黜似被這簡單一句喚起心中記憶,眼眸之中顯出當年之景。

七個年紀相仿的少年,跪在房門前,皆神色凝重,望着推門而出的中年書生,各自敘述心中宏願。

有言想學軍陣之法,有言想學謀略之道,亦有欲學卜卦命理者...唯有那個少年,眸中無一絲一毫怯意,對先前開口的幾個少年之言不屑一顧。

「他們幾人已各自說出了自己心中所願,我瞧你倒是不屑,不放說於我聽聽,你想學什麼?」書生撫須,許是從少年無懼目光,瞧出了他的性子,含笑開口。

少年雖是跪着,可後背卻是挺得筆直,微瞥左手邊幾個着急開口的少年,再轉向右側怯懦低頭的少年,抬起雙眸,迎上那道似能看穿自己的目光,定定對視片刻,直至確信這道目光主人,能讓自己真的學到本領,方才開口。

「先鋒將軍,武夫耳...謀略之道,詭道矣...卜卦命理...哼,不如去做個算命先生...」

此言一出

,身側幾個少年紛紛側目怒視,最先開口,想要學那行軍布陣的虎頭虎腦之少年,更是憤而起身:「好小子,說我是武夫,來來來,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武夫的厲害。」

虎頭少年身旁從容冷靜的少年,忙是起身按住虎頭少年輕喝道:「小虎,你做什麼,師父尚在跟前,不得無禮,快快跪下。」

許是被從容少年一言喚醒,虎頭少年熱血上涌的腦袋方才冷靜下來,忙跪倒在地,向著神色不變依舊含笑的書生開口:「師父,徒兒...徒兒錯了,請師父責罰。」

「先鋒將軍非武夫,乃護佑黎民最堅固的盾...」中年書生斂去笑容,側首向虎頭少年,肅然開口,似在安撫虎頭少年,更是在說於這無懼少年聽。

先前還目露不屑的虎頭少年聽聞,為之一怔,先前高昂的頭顱稍稍低下幾分,似在回味先生之言,可還未曾體會,只聽得中年書生,繼續開口。

「謀略之道,亦非陰謀詭計,而是謀而後動,方井然有序,卜卦命理,一窺天道,扭轉乾坤,才能勝天半子...無論武道、謀略、命理,皆為護佑黎民之法,道可不同,但心之所向,卻同...你,懂了嗎?」

書生目光掠過先前幾個少年,一一詳述他們欲學之道,幾個少年無不眸露欽佩,叩首拜服。

見得此景,書生眸中笑意再現,轉向無懼少年:「你...懂了嗎?」

無懼少年此刻已顯出恍然之色,亦叩首拜服:「徒兒懂了,先前對幾位兄弟無禮,還請師父責罰!」

「唔...罰是要罰,讓為師想想如何罰你...」書生撫須,目光閃動,似在等着什麼...

少年七人,皆是苦命之人,平日里兄弟相稱,更知褚義兄弟向來心氣極高,但若是其他六人有難,他定會捨命相救,今日之事,不過是他心高氣傲,一時口無遮攔,虎頭少年聽得書生要罰,忙不迭爬起身來,為無懼少年辯解。

「師父,他...適才我們並無怪罪他的意思,咱們年少衝動,難免有些口舌之爭,但...褚義他,他並無壞心思,還請師父莫要因此等小事,懲罰於他。」

虎頭少年之言一出,剩餘六人皆隨身附和,唯有虎頭少年喚做褚義的少年,卻未因兄弟們求情而起,只以首觸地,帶着決然懇切開口。

「虎子六人,平日待我如兄如弟,只是我平日心高氣傲,自詡眼界胸襟高人一等,今日方才醒悟,愧不當初,還請師父,切莫因兄弟們為我求情而棄了懲罰,今日起,我當戒驕去躁,潛心學習才是。」

書生等到了自己想等的,眸中笑意帶着些許欣慰,仰天大笑,隨即開口:「行了行了,今日才行拜師,就嚴懲,豈不是讓雲王他認為我是個暴戾之徒?」

口中說著,已是安撫幾個少年...目光轉向褚義之時,帶着些許欣慰開口問道:「你也莫要愧疚了,迷途知返尚未晚矣,更何況你還小,更不晚...你想討罰,我倒是有一道,極襯你這性子,但...將來的路,卻滿是荊棘,你可願學?」

「徒兒願學!」

無懼少年忙歸起身子,眸中滿是光彩,可少年人,終歸好奇心重,答完書生之問,忙又開口:「師父欲教我的,是何道?」

「王佐之道!你可敢學?褚義?」

似是耳旁又想起先生當年之問,與丈外那公子之問重疊,而那少年無懼目光與眼前易黜目光亦交疊相映,融為一體。

開口一瞬,春風一潤。

風中肅殺,將無懼之意拂滿方圓之地。

「在下褚義。」

——

江霖城,蕭府,當年的書生,此刻已是垂暮老人,他不住地咳着,可依舊不願關上身側那扇半開的窗。

恰有春風拂入房中,風中帶着的些許寒意,讓才將平復胸中火灼之感的老人,胸膛再度起伏,不消片刻,劇烈咳嗽之聲再度響起,直至傳出房門。

儘管面前桌上已滿是咳出的鮮血,但老人目中執拗之光不減,雙眸透出窗外不停掠過點點繁星,手捻六爻,口中念念有詞。

「下坎上兌,是為困...困於株木,入幽谷。」言明卦象一瞬,老人面上升騰紅暈,不過被他強壓入心口,帶着濃濃擔憂之色向夜空望去。

北方窗外,繁星環繞中,一星閃出無盡光輝,而後立顯暗淡...

守在門外的莽漢聽聞,在壓不住心中關切,當即就要推門而入,卻被身旁面色從容冷靜的漢子伸手攔下,莽漢微顯怒意,輕聲呵斥。

「老吳,相爺這老毛病你不是不知,如若...」

話音未落,吳奮就已開口止住虎德之言:「老張,你的心思,我明白,難不成只有你關心蕭相不成,他老人家也是我的師父!」

聽得吳奮之言,張虎德稍稍冷靜幾分,依舊開口道:「難不成咱們就在門前等着不成?」

「你比我更了解蕭相的性子,即便你貿然闖入,恐怕他也不會允你之請。」吳奮輕聲開口。

「老吳你說得沒錯,咱相爺的性子確是如此,看似是個文弱書生,但卻比咱們兄弟幾人任何一人都更執着。」張虎德想起往年種種,皺眉嘆道。

二人正立於門前交談,廊間傳來急促腳步聲,兩人循聲望去,見是王悅兒疾步行來,一雙秀眉已蹙成「川」字,行至兩人身旁,責備開口。

「兩位伯伯,我在房中都聽聞了蕭爺爺的咳嗽聲,你們怎的還在這,讓我進去看看蕭爺爺。」口中說著,便要推門而入,卻被身旁兩人齊齊抬手攔下。

「郡主...相爺他老人家正...正觀星卜卦。」吳奮輕聲開口。

豆蔻少女一聽,那雙秀眉倒豎,深知蕭相用起觀星之法,最忌吵擾,若非擔心自己聲音太大擾了房中老人心境,怕是要當場跳起,胸膛起伏數下,稍稍平復後,方才低聲開口。

「兩位伯伯,離關之前,咱們怎麼商量來着,觀星術耗費心神,蕭爺爺早已多年不用這法,且他的病也不能支撐他再用...你們為何不勸?」

張、吳二人苦笑開口:「悅兒,你蕭爺爺什麼性子,這些年,難道你還不知嗎?他心中決意之事,便是你吳伯伯、張伯伯兩人死在這當場,怕是也阻攔不住...更何況...」

話音未落,只聽得身後房門緩緩而開,蕭相面色蒼白,扶門而出。

三人見狀,忙上前攙扶,卻被蕭相抬手止住,虛弱開口。

「備馬!」

三人皆是不解,王悅兒忙開口問道:「蕭爺爺欲往...何不等日升天暖...」

話未說完,卻見老人蒼白頹然面上,顯出多年來未見之凝重神色。

「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