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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誰都是風景

就在鐵心源把別人當風景看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不覺的成了別人的風景。

一位青袍老人手裡拖着一個胖的出奇的丫頭正在不遠處疑惑的看着鐵心源。

如果只是一個虎頭虎腦的胖孩子也就罷了,東京城裡多的是,不滿兩歲的孩子看人是沒有目的性和條理性的,那裡的聲音最大,那裡的色彩最絢爛,對孩子的吸引力就越大。

金明池上空的葯發傀儡開的正絢爛,即便是成年人都在抬頭觀看,這個孩子卻依舊饒有趣味的看周邊的人。

目光不斷地從一個人身上跳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從上到下的打量人,小臉上滿是神秘的微笑,青袍老人下意識的認為,這種笑容裡面帶着一股子狐狸的狡黠。

“有趣!青袍老人無聲的笑了一下,就帶着不願意走路的小姑娘進了七哥湯餅店。

見滿棚子都是軍漢和販夫走卒,他的眉頭輕皺一下,還是走進了店鋪,在靠近鐵心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這是走進店鋪的第一位士人,婆娘輕輕地拿胳膊捅一下看葯發傀儡看的入迷的王柔花。

回過神來的王柔花只是看了一眼青袍老人帽子上的鑲嵌的那塊青玉,就知道這樣的人自己高攀不起。

想要這樣的人的詩文,自己小店是不夠資格的。

“老丈想要吃點什麼?小店裡只有湯餅和豕肉,都是些鄉下粗食,恐不能入了老丈法眼。”

青袍老人看了一眼王柔花點點頭道:“生意做的倒也實惠,雖是草棚,乾淨一道上不輸於樊樓。

至於豕肉能不能吃,那就見仁見智了,老夫的一位好友,每頓少了豕肉就無法下飯。

既然你們誇口說自家的豕肉乃是東京第一,老夫想見識一下,莫要讓老夫失望。”

王柔花微微一蹲施禮,而後就去給老頭子弄豬肉去了。

胖丫頭趴在鐵心源待着的澡桶邊上,使勁的把他的腦袋給扭過來道:“說話,我阿爺就是想聽你說話的。”

鐵心源報以傻笑,然後就探出手去抓小丫頭的胖臉,哪來的多事鬼。

老頭子笑着對自家孫女道:“不二,既然你知道他是一個鬼靈精,這樣發問,能起什麼作用呢?”

胖丫頭連忙問道:“阿祖,什麼法子比較管用?”

老頭子笑道:“阿祖以前在任上的時候對付刁民一般都是凌之以威。不過啊,這一條對這個小妖孽恐怕不合適。”

正要把鐵心源提起來的胖丫頭連忙抱着老頭子的腿道:“阿祖,既然嚇不倒他,我們該怎麼辦吶?”

“一般這種時候,阿祖都是誘之以利的。”

胖丫頭再次轉過身把從懷裡掏出一個漂亮的荷包拿在手裡逗鐵心源,鐵心源張大了嘴巴嘎嘎的笑着去捉胖丫頭的手,似乎被荷包所迷惑了,一直在邊上看鐵心源神態的老者有些迷惑了,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好像想多了,聽自己小孫女的一句話就跑來看稀奇,結果先入為主的差點鬧了笑話。

雖說本朝妖孽橫生的讓人吃驚,司馬光四歲知道砸缸,王安石五歲就有過目不忘之能,歐陽修更是聽說嬰孩時就能作歌,說到底,那也是靈智初開的時候做的事情,至於這個孩子還是太小了些……

王柔花把最好的鹵肉端來了,用開水燙了筷子碗碟之後才邀請老者品嘗。

老者先是看看成色很好的鹵肉點點頭,抓起筷子夾了一片子,放在蒜汁子裡面添點調味,一口吃下去之後,才覺得七哥湯餅店的豕肉確實有獨到之處,如果自己老友還在京城,定然會樂不思蜀的。

別看老頭子年紀大,胃口卻非常不錯,就着一小碗麵條,很快就把一盤子鹵肉吃的乾乾淨淨。

滿意的擦擦嘴道:“再稱上兩斤,老夫要帶走。”

胖丫頭的荷包到底還是被鐵心源蠻狠的搶走了,只要小丫頭過來搶,他就張開嘴用力的咬,反正她身上都是肉,不擔心把牙齒弄壞。

老頭子就坐在那裡笑眯眯的看自己家的孩子和鐵心源爭鬥,等到王柔花把鹵肉用荷葉包好送過來的時候,他才付了賬,拖着自己大哭的孫女匯進了人群。

老頭子和小女孩走了之後,鐵心源就把荷包丟在一邊,準備老老實實的睡覺。

端午節的晚上基本上見不到月亮,聽東京城傳來的鐘鼓聲,此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了,金明池附近的人流慢慢地變得稀少了,疲憊的母親和那兩個累的直晃蕩的婆子,守在爐子前面,正在喝茶,茶水開的咕嘟嘟的,淡淡的茶香籠罩着整個草棚子,誰都沒有力氣多說話。

遠處傳來軍兵巡夜的腳步聲,每年端午節,大軍都會守衛在金明池邊上,等到端午節過去之後才會收兵回營。

鐵心源也睡不着,今天實在是太大意了,人一得意就會忘形,雖說今天人多,自己可以從中慢慢的鑒別宋人中各個階級的不同之處,卻忘記了像自己這樣一個孩子用大人的眼光去看別人,到底還是不妥的。

自從來到大宋,他就發現自己在智慧層面並不比宋人有多少優勢,不管是母親,還是自己見到的其餘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傻子,即便是銅子這傢伙,也需要有美食才能驅動他去干一些事情。

或許是人少了的緣故,金明池上開始起風了,畫舫裡面傳來裊娜的歌聲,一個女妓正在用顫音,唱一首鐵心源聽不懂的曲子,估計唱的是屈原的《天問》。因為無數次他好不容易從拗口的曲子音中聽到歌女在唱——“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

歌女每問一句,底下就傳來一片亂糟糟的回答聲,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回答屈原問天的問題,總之,鐵心源以為,都是在胡說八道。

有一老僧踏着曲子音緩步走來,特意停在七哥湯餅店門前,讓自己的臉處在光亮處,佛號還未宣稱。王柔花就尖叫一聲,手裡剛剛燒開的熱茶水就潑在了老僧的光頭上。

老僧狼狽至極,還未來得及擦拭掉臉上的茶葉沫子,王柔花已經抄起自己的兒子緊緊地抱在懷裡驚恐至極。

鐵心源抓着一張黃色的紙片不斷地在母親眼前晃蕩,王柔花定睛一看,發現紙片上寫着——此人未死,障眼法而已。

這句話雖然不能讓王柔花完全安靜下來,卻多少讓她那顆見到死人復活的眼睛裡不再往外噴涌淚水。

兩個婆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把粗壯的身子橫在王柔花的前面,指着那個和尚污言穢語的開始咒罵起來,同一時間還能用凄厲的嗓音喊救命!

鐵心源手裡還抓着一摞子黃紙,王柔花一把奪過來仔細看了之後,那張蒼白的面孔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推開那兩個婆子上前施禮道:“大師來自天竺?”

老僧愣了一下雙手合十,學着漢家僧侶的模樣施禮道:“老僧確實來自天竺。

只因見你家孩兒與我佛有緣,特意來此度化與他。”

“大師有起死回生之術?”

老僧曬然一笑道:“不過是瞞哄世人小小神通而已,施主不必大驚小怪,所謂,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誰又能看得透徹?”

王柔花瞅瞅被自己尖叫和婆子呼喊救命的動靜吸引來的人群臉上的最後一絲驚懼也消散了,她雖然不知道兒子手裡的那些寫滿字的紙條是誰寫的,但是紙條上把自己眼前詭異的事情卻說的非常透徹。

她有些懷疑那個在自家攤子上吃豕肉的老者,除了他之外,別人都不像是能寫出這些東西的人。

老僧並不着急,他似乎也在等候所有人圍攏過來,一馬當先衝過來的配軍陳石只是瞅了一眼老僧就驚叫道:“你不是死了嗎?”

喊完了就回頭看一身錦衣都沒有換下來的楊懷玉。

楊懷玉的眼中滿是驚懼之色,自己當初在開封縣衙內武藝踢斷了這個番僧的脖子,在場的仵作已經證明他確實死了,現在,此人卻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莫非是見鬼了?

“雙生子?”

楊懷玉咬牙切齒的從嘴裡迸出這三個字,老僧卻解開自己身上的僧衣,指着自己肩頭還沒有長好的傷口道:“何來的雙生子?”

楊懷玉不信,挑着燈籠湊近傷口一看,再無話語可說,當日,鐵王氏這一刀砍的非常有特點,是斜着砍進去的,雖說沒有傷到肩胛骨,卻讓肩頭的那一片皮肉翻捲起來,非常的可怖。

王柔花忽然笑了起來,把手裡的紙張塞給了楊懷玉,自己上前一步道:“大師來自天竺,小婦人得知天竺有無數的秘法可以讓人假死,原來大師也通曉這些門道?”

老僧的麵皮抽搐兩下,瞅着王柔花道:“佛門神通豈能輕易泄露,世人無知,不知這是我佛慈悲,反倒心生疑惑,也是魔障頓生,不舍親子,何來大解脫?”

王柔花笑道:“小女子沒有質疑佛陀的意思,只是懇求大師能不能換一家去說教,放過我們孤兒寡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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