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秋院正廳，沈元熙已經向蘇明江見過禮，因坐下來笑道：“六叔爺要來，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我們好派馬車去接您。”

蘇明江笑道：“我不過一個在家裡白吃飯的，哪來這麼大架子？不過是聽雲帆回去說得熱鬧，倒讓我動了遊興，所以過來看看。大興縣現有往京城來的馬車，滿二十個人就走，只要一百大錢，又方便又儉省，何須勞動你們，興師動眾的。”

沈元熙笑道：“您老要這麼說，飯在誰家不能吃？不如就長住在王府里，如此，挽秋也不孤單，我要是遇到什麼為難之事，也能向您老請教一二。”

“這更離譜了。”蘇明江哈哈一笑：“你可是當朝親王，當日皇帝欽點的狀元，用得着向我老頭子請教什麼。”

“可不能這麼說。”沈元熙正色道：“我從前雖然和六叔爺甚少談論，但每次說話，都覺受益匪淺，您的道理，看着淺顯，似乎就在字裡行間，但細細思來想去，無不是人間至理，可見您老的通透豁達……”

不等說完，就聽院中腳步聲紛沓而來，他這才一拍手，對蘇挽秋道：“我剛才進宮給父皇母后送月餅，他們嘗了都極喜歡，當即賞了許多東西，你看看安排誰去收一下，放到庫房裡。”

說完又對蘇明江道：“是了，我進宮時，恰逢紹興知府進貢了一百壇三十年的女兒紅，父皇分給我幾壇，恰好今天拿來佐餐，咱爺兒兩個一醉方休。”

“酒這種東西，小飲怡情，牛飲傷身。”蘇挽秋瞪了沈元熙一眼：“我好不容易才把六叔爺的酒給戒掉，你倒好，上來就奔着一醉方休去了。”

“半壇，半壇行了吧？”

沈元熙連連點頭表示受教，卻被無情駁回：“每人一兩，不能更多了。”

“一兩？那也就塞個牙縫。”

沈元熙叫，蘇明江在一旁點頭，深以為然。卻見侄孫女兒叉腰道：“慢慢品着才有滋味。每人一兩女兒紅，三兩果酒，這總行了吧？”

“可以可以。”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話音落，又同時沉默，彼此看了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慘啊，看看都被管成什麼樣了。

京城不比鄉下，趁着這秋高氣爽，人們用過晚飯後，多願在院中閑坐，或於街上遊走。於是三人便也泡了一壺茶，將今天新做的幾樣點心，尤其是月餅，在院中涼亭下擺了滿滿一桌，一邊飲茶一邊暢敘別情。

眼看月亮一點點升上來，蘇明江便問沈元熙道：“聽說明年春天，皇上要派你下江南，主持海貿大局，可是真的？”

沈元熙笑道：“雲帆回去說的吧？的確是有此事。”

蘇明江淡淡道：“禁海牽連甚廣，當日那些海貿大商怨怒沸騰，偏因為江樓月的關係，皇上和梁相又將他們保全下來，他們暗中經營到如今，我料着江南海貿已成死局，元熙，你這哪裡是下江南？分明是去跳火坑的。”

沈元熙驚訝道：“六叔爺對江南海貿也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蘇挽秋忙道：“六叔爺從前也曾談過梁相和江月公子之事，說不定還認得他們，了解海貿又有什麼稀奇？”

蘇明江搖頭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沒經歷過這些，難道還沒聽說過？這種事，但凡細心想一想，也就分析出來了，有什麼可驚訝。”

沈元熙道：“我也知道困難，先前梁相也斥我不知天高地厚。不過這是我的志向，焉能不為其竭盡全力？更何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我待之以誠，但凡當年志氣不滅的海商，應該能夠理解朝廷的苦心。”

“人心易變，這麼多年了，又有幾個能夠初衷不改？罷了，這些卻也不是我一個普通百姓該關心的，我提起此事，倒是要和你討個方便。”

“什麼方便？”

夫妻倆好奇，只見蘇明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笑道：“我這大半輩子，也沒走過多少地方，眼瞅着再過些年，就該走不動了。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就想着，既然王爺要下江南，何不讓我搭個順風船？也好讓我見識一下人間天堂的繁華。”

“啊？”

夫妻倆異口同聲，然後彼此看看，蘇挽秋苦笑道：“我的六叔爺，您多少年沒出過村子，這一出來，就想來個大的，要到人間天堂去走一走？”

蘇明江將茶杯往桌上一頓，目光灼灼看着蘇挽秋，沉聲道：“怎麼？你難道要說六叔爺這個在家吃白飯的，不配往江南去？”

“怎麼會？您老可別冤枉我，想着用道德綁架這招。”蘇挽秋搖頭：“你明明知道我們是好心，此去江南，是有風險的，這不是怕連累你嗎？”

蘇明江哂然一笑：“怕什麼連累？你都不怕連累，非要跟着去，我一個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的糟老頭子，倒怕起連累來了？可笑。”

“您還不到五十呢，還是青壯年，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少廢話。我就要搭這個順風船，你們就說允不允許。”

“不是，六叔爺，這事兒它得從長計議……”

沈元熙想勸，卻見蘇明江冷哼一聲：“計議個屁，我只要你魏王一句話，這順風船，我到底搭得搭不得？”

“搭得，當然搭得。”

沈元熙一聽：得！老爺子發火了，這要是敢拒絕，說不定就要拂袖而去。不就想去江南看看嗎？到時多派人手保護，即便自己出了什麼事，想來那些人也不至於和一個不相干的娘家人為難，何苦把這位得罪狠了。

蘇明江這才滿意笑了，卻見侄孫女兒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忽地湊過來，正色道：“六叔爺，您從前是不是和江月公子有什麼關係？甚至……您就是江月公子身邊的人，同那些海商都有關係，所以這次想和我們一起下江南，幫我們的忙，我猜的對不對？”

蘇明江面不改色，嘆了口氣，輕聲道：“我能幫什麼忙？若要順利解開海貿僵局，除非江樓月復生，不然誰去都沒用。”

沈元熙一拍大腿：“六叔爺說得沒錯，梁相也是這麼說的。我看啊，您老就安心住在府里，哪天我介紹梁相和您認識，你們肯定有共同語言。”

蘇明江：……

“沒有共同語言也沒關係，你就和他說江月公子的事，足夠你們說上一天了。”

蘇挽秋也在旁邊附和挽留，卻見蘇明江搖頭道：“我一介凡夫俗子，見官便怯了，梁相這樣的大人物，還是離遠一些的好。如今江南的事說定，明兒我便回家，只等明年開春後，你們什麼時候要走了，提前一天派人去接我，這一次就容我倚老賣老了。”

沈元熙忙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六叔爺這是哪裡的話？”說完又為蘇明江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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