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燈光熄滅,阿斯特里圓形劇場內陷入一片寂靜。

舞台之上的黑暗中,沒有人能看見發生了什麼。

肖邦站在亞瑟的身後,他摘下手套,露出了那雙能夠迸濺無數動人音符的雙手。

他的手心布滿了汗珠,緊張與擔憂的情緒同時寫在了他的臉上。

“黑斯廷斯先生,您真的沒問題嗎?”

亞瑟微笑着站起身,他摘下蓋伊·福克斯面具戴在了肖邦的臉上。

“弗雷德里克,用不着擔心我,我現在感覺非常好。就像我之前向你保證的那樣,我會給你一個充分展示自我的舞台,接下來就看你能否把握了。”

肖邦詢問道:“可……可是伱的手,在流血……”

作為一名鋼琴家,沒有人比肖邦更能理解手臂傷勢對於音樂生涯的影響。

亞瑟見他如此不放心,只能無奈的笑了笑:“弗雷德里克,我沒有受傷,伯特蘭先生也沒有什麼大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而真相你也未必能夠看的到。我確實流了點血,只不過不像是你想的那麼嚴重,況且這世界上在流血的又何止是我和伯特蘭先生呢?你惦掛着的波蘭人民也是一樣。

弗雷德里克,你如果真的想要感激我們,就不要想得太多,揮灑你的音符,讓大伙兒記住,我們能為波蘭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可是……”

這回不等肖邦說完,亞瑟便笑着起身按着肖邦的肩膀將他壓在了長凳上。

正當肖邦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亞瑟的手上多了一個裝着半滿土壤的銀質紀念杯。

亞瑟將杯子擺在了肖邦面前的樂譜旁,輕聲沖他笑了笑。

這個銀質紀念杯對於肖邦的意義,只有很少的人才會知道,但是不湊巧的是,亞瑟正好是其中之一。

在昨天傍晚的時候,他特意去了一趟肖邦位於倫敦的居所,並從同為波蘭流亡者的《英國佬》作者密茨凱維奇先生口中了解了這個銀杯的故事。

這是當年肖邦離開華沙前往維也納求學時,華沙音樂學院的老師和同學送給他的紀念品,銀杯的底部藏着一份同學們紀念肖邦的合唱樂譜,而蓋在樂譜之上的則是一捧平平無奇的棕色土壤。

對於其他人來說,用銀杯裝土壤或許顯得很怪異,但是對於肖邦來說,這捧泥土卻擁有着別樣的意義。

這是一捧來自華沙的泥,它代表着肖邦對那篇魂牽夢繞土地的思念與熱情。

亞瑟俯下身子在肖邦耳邊壓低嗓音道:“去吧,弗雷德里克,讓他們好好瞧瞧,什麼才是波蘭第一鋼琴家。自信一點,你有這個實力,也有足夠的才氣,哪怕是門德爾松先生這樣年少成名、享譽歐洲的青年才俊,我也不覺得他能在鋼琴上勝你一籌。而巧合的是,門德爾松先生的看法與我是一致的。

還記得昨天和我一起試聽你演奏的海涅先生嗎?你知道海涅先生這樣傲氣的人是如何評價你的嗎?他和我說,當你在鋼琴前坐下來的時候,他覺得彷彿是一個從他出生地來的同鄉正在告訴他當他不在的時候,家鄉曾經發生的最奇怪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問問你:‘家裡的那些玫瑰花還在熱情地盛開嗎?那些樹還在月光下唱得那麼美嗎?’

弗雷德里克,你說的很對,你很沒用,因為除了音樂以外,你什麼也做不了。但與此同時,你說的也全是錯誤,因為在鋼琴之上沒有什麼人能做的比你更好,因為你是肖邦。既然鋼琴是你唯一能掌控的事情,那就全力以赴的干吧。如此以來,我的血倒也不算白流了。”

亞瑟說到這裡,笑容愈發燦爛。

他雙手背在身後,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去。

然而當他快要走下舞台的時刻,肖邦卻忽然叫住了他:“黑斯廷斯先生。”

“嗯?”

亞瑟腳步一停,他微笑着挑起了眉頭。

肖邦盯着那張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臉,緊張的表情終於和緩,他終於又綻放出了許久不曾見過的魅力笑容,渾身洋溢着與昔日維也納音樂廳里一樣的愉悅態度。

他端起鋼琴架上的銀杯,衝著亞瑟發問道:“可以給我來點血嗎?”

亞瑟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良久,終於微笑點頭。

他伸出兩指落在銀杯上方,血珠滴落,染紅了銀杯,也潤紅了土壤。

亞瑟輕輕搖頭笑道:“一滴應該就足夠了,不是我吝嗇,而是這‘血’確實有毒。”

舞台上霧氣再度瀰漫,亞瑟轉過身邁着步子消失在了煙幕之中。

而隨着腳步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那觀眾們期盼已久的悅耳音符。

舞台上刮過一陣風,帶着樂譜的紙張翻動,上面只寫着今晚肖邦演奏的第一首曲目——《降E大調夜曲》。

晚風吹拂在阿斯特里圓形劇場之中,悠揚的旋律明明是從右手聲部進入,柔和的演奏,難以形容的流暢,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在呼喚着夏夜的晚風。

這樣柔和優雅的樂曲聲落入觀眾的耳朵里,就好像有一雙雙輕柔的手臂拂過他們的面頰。

剛剛還因為決鬥而血脈賁張的大伙兒瞬間陷入了一片對於鄉土夏夜的追憶之中,而那些奔着今晚鋼琴首演而來的黑斯廷斯支持者們則更多表露出了震驚的情緒。

以《鍾》作為代表作的亞瑟向來是以狂浪的演出形式而聞名於倫敦各大演奏會的,然而今天他卻譜寫出了這首與他個人風格截然相反的曲目。

甚至連坐在觀眾席前排擔憂着亞瑟生命安危的愛樂協會會長莫謝萊斯也聽得有些失神。

他閉上眼睛品味着音符中的味道,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展:“純粹、靜謐、清澈卻也細膩,忘記煩惱,忘記憂傷,忘記自己還躺在公寓的小床上,他是在說話嗎?如果說莫扎特是平靜池塘,那這就是一汪傍晚月光下的湖泊。這真的是亞瑟·黑斯廷斯的作品嗎?他是一個如此細膩的人?或許,是我對他的了解少了。”

早已知曉真相的門德爾松則倚靠在通道門邊,望着那道在黑暗中折躍於琴鍵上的手臂,傑出如他也不禁有些妒忌的哀笑道:“真是不幸,又真是萬幸啊!倫敦又出現了一位傑出如此的人物。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得認真考慮要不要再去巴黎交流了。或許將來我應該在這定居?李斯特和肖邦,到底誰更能詮釋浪漫主義之道呢?”

急匆匆趕下台階的大仲馬等人聽見這道樂聲也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腳步,等到他們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前方不遠處地角落裡,正燃着一根煙斗。

大仲馬驚訝的望着眼前看起來並無大礙的亞瑟,忍不住驚訝道:“亞瑟,你……”

亞瑟悠悠的吐出了一口煙幕,輕輕地衝著兩位朋友搖了搖手指,他壓低嗓音笑着說道:“這確實是一位天才不是嗎?”

“你沒受傷?”

亞瑟聞言只是笑了笑,他捋了捋頭髮開口道:“天才鋼琴手的名號馬上就要換人了,如果你們是問這個的話,我確實有些受傷。”

迪斯雷利四處張望:“那伯特蘭先生呢?”

亞瑟抽了口煙:“伯特蘭先生應該已經拿錢回公寓了,今天這場確實辛苦他了。不過總體上來說,這錢還是花的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