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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州,棗陽縣。

陳子翼騎着他那匹老馬,緩緩跟在勝捷軍後方。

他不但被降職了,而且直接踢出勝捷軍序列,轉而編入廂軍馬兵做都頭。

原因很簡單,跟朱銘無關,單純被排擠而已。

此次是來隨州剿賊的,因為官府盤剝過度,反賊已經肆虐一年多。

如果官兵去剿,賊寇就躲進桐柏山、大洪山。官兵離開之後,賊寇又出來活動,嚴重干擾官府為童貫征糧。

勝捷軍親自出馬,依舊沒啥效果,賊寇又又又又進山了。

“快開城門!”

喊話之人,是勝捷軍將領卜昌,騎着駿馬氣焰極為囂張。

但是,城門依舊緊閉。

過了一陣,才有官員懸筐而下,走到卜昌面前說:“吾乃棗陽縣令李含章,閣下是來剿賊,還是來劫掠百姓的?白水鄉村民,是不是爾等所屠?”

“那些都是賊寇,不是什麼村民,”卜昌喝令道,“快快弄些糧食來,還要酒水,殺幾頭豬。”

李含章說道:“只有一百石糧,別的恕難從命。請貴部退到護城河外,若敢再跨過護城河一步,便連那一百石糧食也沒有。”

卜昌冷笑:“我非要進城呢?”

李含章不卑不亢:“那我就只能彈劾童貫興兵作亂了。”

鏘!

卜昌拔刀出鞘,刀尖指着李含章的喉嚨:“真當我不敢殺人?”

李含章說:“擅殺朝廷命官,正是作亂的憑證。”

卜昌盯着李含章看了一陣,勒轉馬頭說:“快點把糧送來,最少要給三百石!”

陳子翼跟隨勝捷軍前往郊外紮營,很快他接到命令,帶隊去探查周邊,防備有賊寇突然殺出。

他率領的哨騎穿過鄉村之時,百姓紛紛躲起來。

陳子翼早就見怪不怪了,殺良冒功的事情,已經傳遍四里八鄉。無論士紳還是小民,都害怕自己的腦袋,被勝捷軍割了去報功。

當時探知反賊出現在白水鄉附近,勝捷軍火速趕過去,賊寇卻得到消息提前進山。

卜昌大怒,認為村民勾結匪寇,直接把村子給屠了。

“兄長,你真認識那個小朱賊?”副都頭耿仲年問。

陳子翼說:“認不認識,有什麼區別?咱不是東京人,也不是陝西人,在童太師手下當兵,永遠也別想爬上去。就算爬上去了,也會被擠下來。”

耿仲年說:“兄長若真認識,索性領着咱們去投賊算了。”

陳子翼好笑道:“好端端的官兵不當,為何想着從賊?”

耿仲年抱怨道:“這官兵當得窩囊,一直被那幫陝西人欺負。正經仗也不打,只曉得殺良冒功。偏偏殺良冒功,好處都是陝西人的,咱們除了被百姓唾罵啥都撈不到。”

幾年前,童貫組建勝捷軍,挑選西北邊疆少年近萬人。

選兵時極為嚴格,身高接近一米八才合格。

精良兵甲,好吃好喝,初時極為悍勇,能夠爆發驚人的戰鬥力。

漸漸就墮落了,童貫隨時帶在身邊,危急時刻不捨得用,害怕自己精心打造的部隊受損。

只在戰局明朗時出動,說白了就是搶功!

甚至官兵即將大勝,童貫突然調回交戰部隊,然後把勝捷軍派上去“破敵”。

近萬個勇猛無畏的西北少年,短短几年時間就混成兵油子。再加上帶兵將領,是辛企宗、辛興宗幾兄弟,勝捷軍還沾上其他惡習。

特別是伐遼大敗,勝捷軍稀里糊塗損失慘重,從此之後就破罐子破摔。

而且,以前大家都是陝西人,不存在排擠外鄉人的情況。伐遼之後補充兵員,補進一些開封、河北籍士兵,就此在勝捷軍中形成鄙視鏈。

陝西兵仗着人多勢眾資歷老,瘋狂排擠外鄉人。

開封兵被陝西兵欺負,又轉過頭來欺負河北兵。

像陳子翼這種漢中人,急需兵員的時候,他被補進去做指揮。等部隊不缺人了,立即遭到排擠,直接被勝捷軍開除,轉而編入廂軍馬兵序列。

耿仲年的遭遇,跟陳子翼差不多。

他本來是河北騎兵,臨時補進勝捷軍做都頭。年初的時候,也被勝捷軍開除,扔去廂軍做副都頭。

這些騰出來的軍官職位,被辛氏兄弟安插親信代替,在童貫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現在的勝捷軍軍官,要麼是陝西人,要麼是辛家心腹。

陳子翼左右看看,低聲問道:“你真想從賊?”

“這等事還能說笑不成?”耿仲年表情嚴肅,隨即又咬牙切齒,“咱在河北好歹也是禁軍,眼巴巴跟着童貫去京城,稀里糊塗就變成廂軍馬兵。兄長不帶咱投朱相公咱就回河北做賊去!我有個同鄉在河北造反了,名頭已傳到東京,他那裡正好缺帶兵之將。”

陳子翼說:“我這一都騎兵,多為河北籍,他們是怎樣想法?”

耿仲年說:“兵頭、十將、將虞候,全都打算回河北老家。留在南邊一日,便被人欺負一日,這輩子都別想混出頭。但襄州離河北太遠,回家不甚方便,若是能投靠朱相公最好。實在不行,索性就在隨州鑽進大洪山落草!”

“好,找個機會,我帶你們去漢中!”陳子翼早就想走了。

臨近傍晚,陳子翼收攏哨騎,繼續在附近巡邏,帶着剩下的騎兵回營。

李含章正在軍營里咆哮,卻是卜昌麾下的勝捷軍軍官,領着一群士兵去城外食肆白吃白喝。吃飽喝足還不算,又低價強買貨物,掌柜的多說兩句,便被這些士兵打得半死。

私自離開軍營是非常嚴重的違紀行為。

卜昌卻不處罰士兵,反而護犢子,因為他們都是陝西人。

李含章被羞辱一通,憤然回到縣衙。

“相公,老家的僕人來了。”續弦王氏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說出噩耗。

李含章問:“他在何處?”

王氏說道:“一路奔波,正在吃飯。”

僕人很快被帶來,見面就哭着說:“郎君,老爺和夫人歿了!”

“什麼?”李含章大驚。

僕人詳細訴說:“亂賊攻打青州,老爺帶着百姓守城,有姦細混進城裡放火,城門也被姦細打開……朝廷把消息發回家裡,大郎君便派我來給郎君報信。”

李含章呆立半晌,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青州是啥情況,前陣子還收到父親的信件。

父親在信里埋怨,朝廷伐遼大敗,還在想着拿回燕京,勒令山東各州縣籌措錢糧,似乎是想把燕京給買下來。再這麼橫徵暴斂下去,必定激得賊寇四起,到時候就難以收拾了。

沒想到一語成讖,而且應驗得這麼快。

王氏說:“相公,行李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回鄉丁憂。”

李含章依舊沒說話,獨自前往書房靜坐,直至半夜才回到卧室,對妻子說:“行李都放回去。”

王氏問道:“不回鄉奔喪嗎?”

李含章說:“有比奔喪更重要的事,我要留在棗陽等一位故人。如果他有本事的話,他會來的。就算他不來,他的屬下也會來。到時候,我要送他一件禮物。”

“什麼禮物?”王氏疑惑道。

李含章不再言語。

棗陽縣應該算禮物吧,如果還不夠分量,那就想想辦法,把整個隨州送出去。

就在李含章準備禮物的時候,陳子翼隨軍回到襄陽。

童貫已經帶着三千勝捷軍出發,匆匆趕回的三千勝捷軍,連忙坐船前去追趕。

到得武陵河口,官兵與義軍正在對峙。

這裡地形崎嶇狹窄,騎兵排不上用場。陳子翼所在廂軍馬兵部隊,又跟隨勝捷軍騎兵,一起坐船前往竹山縣。

辛企宗正在前線交戰,竹山縣由辛永宗坐鎮,負責調度糧草和民夫。

“將軍,不好了!”

軍中掌書記匆忙來報。

辛永宗吃驚站起:“可是俺兄長吃了敗仗?”

掌書記說:“是賊寇攻佔房州,知州生死不明,州幕官和房陵縣令已逃至此處!”

“房州怎會有賊?”辛永宗一頭霧水。

掌書記說:“恐怕是從秭歸來的。”

辛永宗立即召見那群逃來的官員,問道:“賊寇從何而來,到底來了多少?”

“夜裡突然就吵嚷起來,在下穿好衣服出門,賊寇已經殺入城中。”

“那些賊寇直奔州衙,俺見勢不妙就從西門逃了。”

“我看到太守往東北門跑,可能是慌不擇路逃往谷城。那裡一路難走得很,恐怕凶多吉少。”

“……”

這些官員七嘴八舌說起來,辛永宗怒道:“我問伱們,賊寇來了多少人,到底是從哪來的!”

“不知。”官員們紛紛搖頭。

猶豫一陣房陵知縣說:“多半是夔州賊寇,東出夔門佔了秭歸。我在那邊做過官,從秭歸沿香溪往北,可抵達興山縣。再沿香溪繼續往北,翻越山嶺便是粉水,順着粉水可通築水。粉水、築水交匯之處,便在房州城東數十里。”

這條道路,已經存在上千年,等於穿過半個神農架,就連走私商人見了都搖頭。

朱銘打算壓一壓李寶,把夔州義軍大部分調回漢中,只讓李寶鐵鎖橫江守住夔門。

然而,李寶手握幾千兵力,不但擊敗荊湖路官兵,還東出夔門佔領秭歸。接着帶兵穿過半個神農架,神兵天降一般奇襲房州,不請自來的加入了東線戰場。

竹山縣的官兵,即將被李寶和關勝兩面夾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