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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認為湖匪乃饒州傷口本源,失去他們策應,礦匪也好、楊氏也罷,都掀不起大的浪花。

「所以大人,學生以為這局棋里最關鍵的是解決湖匪。它就好比是亂局中,敵方在官府做的這條大龍里放下的一枚斷子(圍棋上截斷對方氣眼的子稱斷子)。

如果它活了,東連山區作亂礦徒,南通正在喘息的楊星,有將整個贛北切斷為東西兩部,使饒州失去南昌府支援、糜爛湖東地區的作用。

斷子成勢,官府控制的地盤會被不斷擠壓,直至失去整個中腹的優勢。

必須設法將它先提掉,那樣礦徒失去依仗,楊星沒了外援,整盤棋的主動權才能回到官府這邊來。」

「對於礦徒,你方才用了‘瓦解這個字眼,為何?」趙重弼忽然問:「對湖匪重剿,卻要對礦徒重撫,為什麼呢?」

「第一個原因還是官軍力量有限,需要把精力專註在湖匪上,給予必殺一擊。第二個原因,是因為不想殺。」李丹嘆口氣:

「參與鬧事的礦徒與積年作惡的湖匪不同,礦徒大多本是苦力,所以起事多因受到礦監、工頭的蠱惑和煽動。

他們對溫飽不定、生死難料的生活失去耐心和面對的勇氣,所以才起來鬧事,但其中很多原本是很淳樸的人。」

李丹說著笑笑:「實不相瞞,我帶回來的人里就有礦徒中接受招降的人。他們一旦認清自己是被騙,反對起那些出賣他們的人來一點也不會手軟。」

「但是……這些人畢竟曾跟着造反……。」趙重弼還有些拐不過彎,皺起眉頭來問:「你就不怕他們反咬一口?」

「他們要的並不多,只要和他們做兄弟,同吃、同住、共赴沙場,這些人作戰是很勇敢的。因為他們知道誰對他好,知道人應該報恩。」

李丹說完補充一句:「當然,那些頑固、執着、身負血債的,我們通過鎮撫官的甄別,該殺的肯定殺掉!」

李丹說完向趙重弼介紹了自己任用的幾個頭領,比如鐵玲瓏劉社,比如斬將奪旗的高和尚,還有講義氣、多智略,性格開朗的豆子萬——萬四有等。

這回趙重弼沒有吃東西,將手肘放在桌面上,稍稍斜着身子聽得專註、認真。「所以,你不殺他們,是因為相信這些人能改好?」他後來問。

「這些人良心未泯,且他們在礦山有很好的經驗、技術,可以教會我的人如何發現、採掘和冶煉金屬,如何避免塌方、冒水等事故。

這些都是多少人在井下流血、流汗好不容易積累出來的,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人頭落地,並因此導致知識消失,太可惜了!

所以,只要他們在礦徒中有威望,願意接受招安,並且我們通過處置有血債的不法之徒,也達到了讓所有人警醒、引以為戒的目的,那麼可不殺的盡量留下。」

說到這裡,李丹身體前傾加重語氣道:「少數別有用心者,會為了私利攛掇他們去造反、被砍頭,那麼就讓他們看清這些人的嘴臉。

沒人是傻子,任何想愚弄他人者,必定付出代價!

所以我們還有一招,通過讓他們自己講過去礦上監工、礦監和礦主是怎樣欺侮,讓自己或家人受苦受氣,或者自己在浴血拚殺的時候,這些人如何錦衣玉食、左擁右抱的!

讓他們清醒過來,看到那些鼓動自己的人是何等自私和歹毒。他們自然會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路。

是繼續和官軍打擂台,還是認清鼓噪者的面目,接受朝廷招安回去踏實務工掙錢養活家小?

每個人都會權衡利弊。關鍵是我們除去打殺外,要給人這樣的活路才行!」

李丹說:「當礦徒們發現並起來反對這類自己內部出

現的不公時,官府要做的不是惡狠狠繼續生死相逼地去剿,相反該是推波助瀾、積極安撫,及時讓他們與那些別有用心者分開。

分化他們使隊列出現縫隙,才方便官府瓦解其鬥志。

然後對採礦業的不公現象、過度壓榨迅速出台法律或補充規定予以禁止或限制。所謂一手是棍棒,一手是大米和溫暖的鋪蓋。

官府的招撫不能是一味退讓,該有兩手準備,便能很快讓礦徒們自己清除內部的鼓噪者,迅速鎮靜下來等待官府下一步的安撫。」

「怎麼叫大米和溫暖的鋪蓋?你是說他們要什麼我們就答應什麼?」

「不,不是簡單的讓步,是談話。耐心交談、聆聽他們起事背後有哪些故事,什麼原因使他們不得不走這條路,為什麼那些礦監和工頭能煽動他們?」

李丹說著攤開兩手:「這邊是軍事壓力,這邊是法權、治權,這是朝廷手裡的法寶,用來平衡下面各階層間的關係。

哪個階層獨大對朝廷都是威脅,便要用這法寶該壓的壓、該治的治!」

「軍權、法權和治權……?」趙重弼喃喃地重複,微微點頭,眼裡是恍然了悟的神色。

「比如礦主、監工階層勢力太大,那就要通過立法用法律來約束他們的行為不過分,過分了就要動用治權施加管理,或動用武力鎮壓。

讓他們有限制、有規矩,不敢無法無天地壓榨和剝削礦工,按照法令逐漸改善礦工包括刑徒在內的待遇和生活。

擺明礦工的最低生活條件、薪餉條件、生老病死的基礎保障。

對礦主經營每年進行審查、核實並分級,級別好的可以有稅收減免、新礦開採優先權等,級別不好的要罰,甚至歇業整頓。

迫使礦主們讓出利益來減輕工人階層的不滿,而不是隨他們心意地將這不滿通過鬧事、造反來轉嫁或發泄。

朝廷付出的是文書、法令、治理,出錢讓利的卻不是國庫而是礦主階層。」

「妙啊!如此,朝廷只需管住礦主、礦監、工頭,礦亂自然可以消弭?」

「非也!」李丹笑着擺手:「治理要全面,既然是立法治理採礦行業亂象,自然也要對礦工、刑徒的行為有所約束,不能只偏一面。

為政者,要在公平!

縱觀歷史,任何成功的變革和舉措,背後必有兩件支柱支撐,缺一不可。」

「哦?」趙重弼身體前傾,問:「哪兩件?」

「法律和監察。」

「法律、監察……。」趙重弼嘴裡反覆默念這八個字,微微點頭。

「相關法律是執行的依據,無法可依既讓執行者不知所措、無據無憑,同時也給了不法者鑽空子的機會。

監察辦法則說明執行者的責任、執行結果由誰、且如何進行監督,又如何獎優罰劣,甚至如何懲治不法!

像委任礦監這種事情,就是沒有法律,派了群內監下來,以為皇家奴才必定好用,不料適得其反的典型。

而地方上抵觸是一方面,沒有法律依據和監督權限,最後導致情況失控,是個很大的教訓!」

趙重弼苦笑,用手指點他:「我說李三郎你可膽子夠大,就這樣直指聖上的錯失。你就不怕傳出去皇帝一怒把你流放到蘭州?」

「那最好!反正我未來岳丈也是被充軍到彼,正好可以去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