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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是拱形的,但地勢上說北高、南低。四周鳥鳴周周、蟲聲唧唧,山上那些已經變紅、變黃的植物與深綠交織,好像在清晨朦朧的霧色後面藏了幅美麗的山水圖畫。

橋下的河闊約三丈余,此深秋時節,河水並不急,聲音都是慢悠悠的。它似乎因為空氣變冷而懶惰了,但仍浮在水面上的霧氣卻知道,它其實不淺,搞不好也是能淹死人的!

「噓——!」李丹回過頭來對眾人做了個噤聲手勢,他用嚴厲的目光等了呲牙咧嘴的陸九等人一眼,然後轉過身,緩慢無聲地朝木橋而去。

趙寶根不由自主地咽口吐沫,他看到搭檔盧瑞眉頭緊鎖,心想萬一這李爵爺在這裡出事,咱倆可如何回去繳旨呢?

周塗則從身後抽出三枝箭來,一枝叼在嘴裡,一枝拿在握弓的手裡,另一支搭上了弦。

賴伍發伸長脖子手放在刀柄上,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停止了。

他當然還記得自己在這橋上當哨兵,結果撿條命做了俘虜的事,那好像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現在,他只在心裡懇求上天千萬不要讓爵爺腳下發出聲響啊!

大家就這樣看着李丹的背影,一步步朝橋頭方向走。每一片被踩碎的干樹葉都被他們在心裡咒罵,好像它們就不該會發出聲響似地。

李丹自己也小心翼翼,他倒不是擔心腳下,主要是……橋的另一頭有敵人守軍,李丹甚至可以聽到他們低聲在交談。

他戴着頂竹笠,晨曦里凝聚的霧水正從帽檐滴下,滴在他披着的蓑衣上清晰可聞。

自從發現有敵情,全營被堵在鳳棲關下一晝夜了。由於大霧緣故一直無法看清對岸敵人真實數量,當真成了「只聞人語響,空山不見人」。.

好在南山上的營地尚存,主力先上山紮營。因蛤蟆塘營寨寨牆也還在,李丹讓宋九一的輔兵中隊不必上南山,直接進駐蛤蟆塘。

休息一夜後,凌晨時分石大軍的第三連和第二連在偵察排加強下進入陣地,做奪取鳳嶺鎮的準備。

正當大家為久久不散的霧氣感到心焦時,李丹忽然讓大家在這裡等着,他到前面去看看。還沒等眾人明白,他已經獨自往橋頭去了。

站在橋前,李丹朝左右看看,又踮着腳朝橋上看。他忽然想起前世某個著名戰爭片里的場景,一時興起想要自己也嘗試下,剛邁腿踏上橋板,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

一回頭,見是賴伍發拎着一支矛跟在自己背後,見他瞪過來,趕緊單腿跪下。李丹咬咬唇示意他不要動,就留在橋頭,然後自己緩緩地朝橋上走去。

對面敵軍的說話聲好像停了下,過一會兒又重新開始。李丹停下來,慢慢踮起腳,看不到對面。他接着往上走,走了幾步之後再停下來,又踮起腳尖。

這次他看到了,橋頭圍坐着三個披着蓑衣,頭戴斗笠的傢伙,腿上扎着裹腿,懷裡抱着刀和長槍,正在那裡聊得歡。

一個清瘦黑臉的抱怨說自己被征來從軍,媳婦都不知道,等打完仗回去指不定已經改嫁了。

另一個滿臉短須、面相兇惡的說:「老子雖沒媳婦,可打鐵生意做不下去了。唉,苦人苦命,生來胎裡帶的,活該!」

第三個似乎年紀還小,怯生生問:「兩位大哥就沒想過逃走?反正也沒人知道,咱悄悄溜了又如何?」

「這荒郊野外地跑哪裡去?不小心被官軍、鄉勇捉了,將你腦袋割去報功!」凶臉漢子嚇唬他,那少年似乎瑟縮了下。

瘦臉兒趕緊安慰他:「別怕,跟着隊伍也有好處,有飯吃對不?這橋過去兩里多就有官軍,遇到他們你說不清,真能把你當探子砍了。

呆在這裡好歹安全,沒人過來就能多活一天。我聽說那邊官軍有上千

,所以哪兒也別去,你就老實在這裡陪着我們哥倆最好!」

他剛說完這個話,忽然跳起身「唰」地抽刀出鞘,低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那少年嚇得抓起紅纓槍來哆嗦着問:「有、有人么?在、在哪?」

最讓李丹意外的是那凶臉漢子,蹭地跳起來,連滾帶爬鑽進了旁邊的蒲草叢,卻撅着半個屁股露在外頭瑟瑟發抖。

「各位好漢不要緊張,在下姓李,是個童生。如此清晨美景、山野之趣滿滿,於是信步到此,多有打攪。聽各位在此閑聊,打算來湊個趣。

皮囊中尚有清酒半袋,不知好漢可否樂意?」李丹說著,用手指點下自己目前的位置,召賴伍發過來蹲下待命,他自己則摘了腰上的酒囊,笑嘻嘻地走上橋。

見他從霧氣中主動現身,下面兩人顯然鬆口氣。「原來是位書生,這大清早的你跑來作甚?對了,你是從哪裡來的?」那少年先直起腰來,緩緩將手裡的槍放平了。

「在下昨晚宿在蛤蟆塘,不料裡面真箇有蛤蟆,呱噪了一宿鬧得很,害我睡不好。於是乾脆決定出來走走,這鳳棲關左近的風景也算本地有名了。

本想到上面亭子去看日出,卻找不到路,順着河岸便走到這裡。」李丹說著盤腿坐下來,揚揚手中酒囊:「如何,兩位不一起嘗嘗?」

少年咽口吐沫,扭頭看瘦子。瘦子倒警覺,將刀入了鞘抱在懷裡說:「公子是客,你先請!」

「嗯,也有道理。」李丹便擰開軟木蓋子自己先喝一口,遞給少年。那少年也喝了,立即眼睛賊亮亮地,叫聲:「裴四哥,端的好酒,我這輩子沒喝過這麼好喝的!」

瘦子一嘁,揉揉頭頂說:「你這輩子才喝過幾罈子?恁大的口氣!」

李丹哈哈笑了,說:「我看這位兄弟應該和在下差不多年紀吧?怎麼都當兵打仗了?」兩人一序年齒,那少年比李丹還大一歲,只是個頭遠不如他。

說著、喝着大家便親近起來,然後就聽見那邊草里亂響,凶臉漢子爬出來,也不顧頭上的蛛網、草莖,急急跑來叫:「有酒喝你們不等我,也忒偏着自己!」

裴四哥撇嘴:「有事的時候你跑得比誰都快,還有臉來討酒?」

「這是曾鐵頭,他原是個鐵匠,出去買東西半路被抓了壯丁。」少年介紹說。

李丹拱拱手,問:「那你叫個啥?」

「我叫毛修祿,永豐沙田人。」少年回答。

「他也是童生。」裴四哥說完一把奪下曾鐵頭手裡的酒囊,恭恭敬敬地還給李丹。

「你是童生?」李丹驚訝地瞧他:「那你怎麼……?」

毛修祿苦笑:「父親去世,大娘就把我們母子趕出來,只給了一間屋子、十五畝地。有個老僕駱伯伯跟着我們,他是個腿上有傷的老軍,幫着照看那地,我們三口兒勉強維生。

後來銀帥的隊伍來了,要抽丁當兵。駱伯不肯去,他們又不知從哪裡聽說他以前是當兵的,所以就要殺他。我於是就求他們放過駱伯,自己替他來當兵。」

李丹愣住了,拍拍他肩膀:「你做的對!」然後轉向裴四哥和曾鐵頭:「你倆也都是被抓壯丁出來的?」兩人點頭。「少數人作亂,卻要天下人都陪着他,搞得民不聊生!」李丹憤憤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