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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提及的立法之事,母后以為是否應該着手施行?」趙拓問。

張太后微笑着看看自己屋裡:「皇帝覺得是否需要這個法令呢?」

「朕當然覺得李三郎說得有道理。」

「那皇帝可有信心說服那些老臣們支持?」

「這……。」

「若沒有大臣的支持,豈不是又和當初派太監去做礦監一般?李三郎說憑着一紙詔書就讓臣子們心甘情願、廉潔奉公地做事是不現實的,這話可是把人心給說得透透的。當初哀家可是眼看着太皇太后堅持要派人下去的,多少人苦勸都勸不住,結果人下去站不住腳又灰溜溜地撤回來。唉,教訓吶!」她說完看了眼皇帝。

趙拓皺起眉頭,他內里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想了想輕聲問:「母后的意思,此事還是要從長計議?可惜了這麼個好建議,若如此放置着,又不知道要撂下多少年!」

見他情緒不高了,張太后看眼自己貼身的女官榮禧,榮禧立即微微躬身,然後將手裡的浮塵揮了下,屋裡只留下兩、三人,其餘的立即退了出去。太后拉着皇帝的手:「我且問你三件事,請皇帝想好了回答。」

「母后請問!」趙拓趕緊坐直身體。

「頭一件,行新法,皇帝的目的是什麼?要從這件事里得到什麼?」

「按李三郎建議,行新法推行礦山承包制。礦主按發包金額繳納承包金,做出產量和安全承諾。新法可以約束礦主,讓他們不能肆意妄為;保障礦工及刑徒的生活,減少禍亂源頭。鼓勵使用新技術、新工具,擴大產量;按礦山的管理水平評級,高的減免稅,低的停工整頓或轉包。這樣朝廷得到的是礦山安全運行,而地方可以收取大筆承包費,部分上繳國庫,部分用於本地建設與官衙日常開支。」

「嗯,那麼若是行此新法,獲益的是誰、倒霉的是誰?」

「獲益的當然是朝廷和地方,哦,礦工們也算吧?倒霉的當然是那些礦主、工頭啦!」

「不止吧?」

趙拓一愣,看看母親,忽然明白過來:「母后可是指,有些礦主的背後可能與官員與之勾結?若礦山全部承包,只怕官員會趁機攫取利益?」

「如果這礦山現在是你的,要公開搞承包,別人就有可能伸手,你會樂意?」

「嗯,明白了,要小心他們背後的爭鬥。」

「他們怎麼爭,皇帝可以不管。只要爭的合法就無所謂,但你要小心現在吃在嘴裡的人會護食,因此他就要拚命反對新法。還有種情形,就是那滿心要趁機撈利益的,會使勁想掙脫新法的約束,或者乾脆從開始的時候就讓它漏洞百出,這才是最可怕的!」張太后嘆口氣:「你看看王安石那麼一心為家國的人,他的新法果真就不好么?最後挨罵最多的,不都是擾民、暴虐、爭利這些理由?你仔細瞧這理由里,哪個是說新法本身的問題,不都是上下大小官員們執行時出的毛病?說了半天,王安石變法失敗,大部分是人禍!所以我才說李三郎說得對,一紙詔書換不來忠誠,這真是入木三分呵!」她拍拍趙拓的手背:「皇帝若要行新法,也需要防着這些臣子們。忠臣會有,但誰能無絲毫自利之心呢?」

「孩兒記住了,謹受教!」趙拓深施一禮,又想起來:「母后的第三問是什麼?」

張太后抿嘴一笑:「皇帝,第二問你還沒答全呢,就來問第三件了?」

「怎麼沒答全?」

「這受益的人還有哩。」

仰着頭朝天花想了半天,趙拓才說:「若是行新法,便要設新的衙門,需要更多官員,那麼這些得到機會的官員,還有明年春天的新科進士們也算受益者,對嗎?」

太后點頭:「只要他受益,必定

對皇上感恩戴德,信心十足地做事。所以皇帝選誰來擬定新法,誰來推行新法,這個人選非常重要。你要提前尋幾個能夠實心任事、熟悉律法的人備着才好!」

「孩兒懂了!那麼第三件……?」

「第三件其實也是人的事情。皇帝可想清楚了,如要施行新法,這朝堂上誰會贊同,誰會反對,陛下可以依仗的有幾人呢?」

「這……。」趙拓搖頭:「孩兒尚未來得及細思。」

張太后點頭:「也是,陛下興沖沖跑來,想必也沒時間考慮。不如你想好以後咱們娘倆再對這話題仔細商議,如何?」

「謝母后!」

太后滿意地笑了,又告誡說:「新律法施行,各地情形卻種種不一,皇帝行事要謹慎而為,前宋之鑒足可參考。如當年王安石行青苗法,他就沒考慮到此事對阻止豪商、鄉紳行高利貸的後果,和他們因此反對新法,給新法帶來的重重阻力。加上用人不當,女干邪趁機攫取利益,致使新法之效大打折扣,遭人謗責也是應有之理。諸法自神宗之後逐漸廢止,殊為可惜!陛下肯定也不會樂意看到自己推行的法令,若干年後或被後來的皇帝所廢止吧?如此,咱們就不急,慢慢來。慢工出細活。準備充分,水到渠成!」

她說完朝門口點點頭:「瞧,皇后派人來啦,定是那邊等得着急了。皇帝先且把這件事放下,回去寫個條子擺在床頭日日看着即可。蘊妃是個好孩子,別讓她好日子裡委屈了。再說……,」她抬眼頗有深意地對趙拓說:「她可是這宮裡唯一家裡有人經營礦產的,你去晚了小心別人欺負她!」

趙拓愣了下,立即領悟:「知道了。既如此,母后早些歇息,孩兒告退。」

張太后送皇帝到門口,又囑咐劉太監莫讓陛下玩得太晚等等,然後看他上了肩輦。

「皇上起駕!」

在劉太監的引導下聖駕迤邐出了德清宮,張太后暗自鬆口氣。自己的兒子五歲才開口說話,差點被那些老臣逼着讓位,對此張太后內心裡是極惱恨的。為了兒子的統治她只能忍下,但卻不能說她對這些文臣沒有保持警惕。范王雖然已經去定興就藩了,可最近又出現一股吹捧襄王的怪風,張太后知道皇帝剛剛親政,大位不穩、沒有自己的親信,所以在這個時候做任何事絕不能操之過急,以免授人以柄。

次日下朝,楊縞滿腹心事地往外走,到了南熏門(皇帝接受年節朝賀的地方,再往南依次是午朝門和承天門)正猶豫是否回內閣,忽然瞧見有黃門內侍(見注釋一)帶着個深衣、襥頭、牛皮鑲玉寶帶的人匆匆而來,見了他便讓在一邊。

「這是蘊妃的三兄孫述,字子芳。」走在楊縞身後的工部左侍郎揚中輕聲道。

「噢?」楊縞和對方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納悶地問:「他進宮是什麼緣故。」看書菈

這時聽到那孫子芳好像在和某個自己熟識的大臣打招呼、寒暄。揚中回過頭去朝那官員招招手,叫了聲:「枋工!」

那官員趕緊過來,卻是大理寺右少卿崔業。「敏洲兄找我?」他先給楊縞行禮,然後轉向揚中笑嘻嘻地問。這人左右逢源見誰都是笑臉,故而有個外號叫「木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