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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中,桌案已經擺好。照例上首並排擺了兩張,一個是興元帝的位子,另一個是太后的。

兩邊左右往下排列一張張小桌案,供一人獨坐或是嬪妃帶着年幼的子女坐。

中間的空地很寬敞,鋪着厚厚的長毛毯,用作宮娥歌舞。

辛柚還是如上次赴宴一樣,在昭陽長公主下首的那一桌坐下了,與她相對而坐的仍是秀王。不同的是眾人的態度,那次見如此座次大家都覺得吃驚,並有一些不是滋味,這次就習慣了。

辛柚垂眸盯着桌案上擺着的鮮果,心想: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不能輕忽。

“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隨着傳報聲響起,眾人忙起身行禮。

興元帝與太后一起過來了。

“母后,慢點兒。”興元帝扶着太后坐下。

太后身體硬朗得很,但很享受兒子的體貼,面帶笑容落了座。

興元帝也坐下,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免禮。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束。”

眾人紛紛落座。

這時候太后笑容一僵,看到了辛柚。

這丫頭來赴宴她有心理準備,可怎麼挨着昭陽坐了?

太后的臉當即沉了下來。

一個不願意認祖歸宗的死丫頭,來赴宮宴座位如此靠前,哪來的這麼大臉?

興元帝察覺太后臉色不對,喚了一聲:“母后?”

路上不還好好的么?

太后自幼可沒受過什麼規矩教導,等成了太后人人捧着,就更隨心所欲了。此時辛柚座次刺了她的眼,一點忍不得,當即就點了出來:“哀家眼神不好,皇帝你瞧瞧,挨着昭陽坐的是辛柚嗎?”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一靜,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眾嬪妃及皇子、公主們紛紛看向辛柚。

興元帝也下意識看了辛柚一眼,聽出太后這話透出挑刺的意思,忙道:“是阿柚。阿柚住在宮外,與昭陽感情特別好——”

太后可聽不進去這種說辭,淡淡道:“姑侄感情好是一回事,但規矩可不能亂。”

“母后?”

太后把茶盞往桌案上一放,繃著臉道:“璇兒尚且與麗嬪同坐一桌,辛柚卻獨坐一桌,越過幾位皇子,座次僅次於大皇子。皇帝,你覺得這合適嗎?”

興元帝笑着解釋:“這些孩子中,平兒最長,之後就是阿柚,是按着年齡來的。”

“按年齡?”太后眉一擰,“座次從來都按尊卑,怎麼能按年齡?難不成辛柚比幾個皇子還尊貴些?”

“這——”在興元帝心裡,當然覺得辛柚這麼坐沒問題,可這種場合總不好直接承認她比皇子還尊貴。

帝王的偏愛不挑明,大家還能識趣裝不知。若是挑明了,就可能遭人暗恨,將來有隱患。

見興元帝被問住了,太后更來勁了:“辛柚還沒記入族譜,別說比皇子們尊貴,按說來參加家宴都不合適……”

這樣的節日,太后本不該發難。可她很清楚事情一旦成為習慣,再改變就難了。

一個皇室族譜都沒上的小丫頭,還翻天了不成?必須一開始就讓她明白自己的位置,才能安分。

昭陽長公主聽不過去,開了口:“母后,您也說了這是家宴,一家人哪有那麼多事兒——”

就在這時,一聲輕響,是椅子挪動的聲音。

大家都在屏息聽太后與興元帝說話,這聲響雖不大,卻清晰傳入耳中。

眾人聞聲望去,注意力從太后這邊又轉回辛柚身上。

剛剛太后提到辛柚時,辛柚就站了起來垂首默默聽着。此時她從座位出來走到殿中央,就跪下了。

“阿柚?”興元帝吃了一驚。

怎麼就跪了呢?以他對阿柚的了解,和母后頂嘴才比較正常啊。

辛柚這一跪,太后也意外揚了揚眉,緊繃的面色不覺緩了緩。

果然這種自幼長在宮外的野丫頭,就需要好好敲打。

這時跪在地上的少女微微抬頭,眼圈紅了:“太后教訓得對,臣本來沒有資格參加宮中家宴的,不能因為陛下厚愛就無視規矩。臣告退。”

告退?告退是什麼意思?

宮中眾人從來都是太后發話老實聽着,辛柚突然跑出來跪下已經很意外了,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然後眾人就見跪地的少女起身,倒退着迅速離開了大殿。

短暫的獃滯後,眾人齊齊看向興元帝與太后。

大殿中針落可聞,連烘托氣氛的絲竹聲都停了,場面安靜中透着詭異。

無數道目光下,太后一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黑,黑了又白,如打翻了調色盤,精彩極了。

經過無數大場面的興元帝一時也忘了言語。

“她,她跑了?”不知過了多久,緩過來的太后才擠出這句話。

昭陽長公主先回過神來,聽太后這麼問,立刻嘆道:“阿柚不願宮中為她破例,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眾人:“……”

太后因為憤怒,臉皮猛烈抽搐着。

本來她以座次發難,那丫頭若是不服頂嘴,正好給兒子落個不敬長輩的印象。要是老老實實受了她的話,那也不錯,一開始打下什麼底,以後在這個框子里就出不了格。

萬萬沒想到,那丫頭跪着認了不合規矩,就這麼跑了。這樣一來,倒顯得她當長輩的太刻薄了。

別人她不在乎,可兒子還在呢。

太后氣得手都抖了,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這丫頭和她娘不一樣啊!

想想她那個兒媳,看似挺能耐,甚至有時候還要和她爭辯幾句,在她手裡卻從沒討過便宜去。

而這個死丫頭,輕而易舉就把她架住了。

果然興元帝臉上沒了笑模樣,淡淡道:“開宴吧。”

正如太后擔心的,素來孝順的興元帝破天荒在心裡抱怨着。

母后不喜阿柚他也知道,可座次是他示意賢妃這麼安排的,真有不滿私下對他說了,為了不讓母后不快下次給阿柚換一換位子不是不行。

母后非要在除夕家宴上為難阿柚做什麼呢?

興元帝腦海中浮現少女通紅的眼,心情更差了。

大過年的家家戶戶熱熱鬧鬧,阿柚卻一個人——

興元帝把銀箸拍在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