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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連夜趕回勉縣義舍。

所謂“義舍”是漢中特有的救助窮苦人、收攏難民的地方。

天師道的人在縣城外建了茅屋,裡面放上鋪蓋和糧米,偶爾還有肉,供人住宿、取食。

雖然免費,但天師道弟子宣稱:“取得過多,將得罪鬼神而患病。”

這時候的百姓相對淳樸,敬畏鬼神,所以都很規矩,就算想要偷或搶也不敢對天師道的義舍下手。

當今時代,天師道的名聲並不算好,時人多稱為“米賊”、“米巫”,但其實,他們做的很多事都是值得稱道的。

比如:

依照張道陵的教法,教導民眾誠信不欺詐,讓病人自首其過;

對犯法者寬宥三次,如果再犯,才加懲處;

若為小過,則當修路百步以贖罪;

依照《月令》,春夏兩季萬物生長之時,禁止屠殺,禁止酗酒。

……

張魯雄踞漢中的三十來年,一直都相對安定,有不少人逃難至此,如關西就有從子午谷方向逃來的數萬家百姓。

張魯來者不拒。

在他眼裡,這不是難民,這是教徒,所以近些年,天師道聲勢越來越大,漸呈擴散之勢。

當然,茅屋誇的天花亂墜,還是茅屋,條件有限,即便如此,陸景來的時候好幾間義舍的通鋪都住滿了人,最後還是在靠近茅廁的一間義舍找到了床位。

那味道……

“媽的,這過的什麼日子……”

陸景無語了。

“忍一晚吧,這兩天都有天師道選拔弟子,在這裡睡一晚,難民的‘味道’更足,不易懷疑。”

陸景拚命安慰自己,脫下鞋子,上了通鋪,那被子的味道也是一言難盡,陸景猶豫了好久,才蓋在身上,深深嘆氣。

躺在床上,身邊的腳臭味、磨牙聲接踵而至,再加上從窗外飄來的茅廁的味道……

陸景臉黑的像鍋底,煩不勝煩!

他在心裡發誓,從今以後絕不讓自己再這麼窘迫!

右眼仍有些疼痛,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生根發芽。

一想到它,陸景顧不得外界了,摸着右眼,望着天花板,有些擔心。

這眼睛到底有什麼古怪?它怎麼會突然鑽進自己的眼睛裡?

望着望着,有些出神。

突然,陸景右眼恍惚,目光透過房頂看到了天空、看到了星空之下的那隻黑色巨眼,正有淡淡的藍色的“氣”從那眼中垂下,改變蒼穹大地!

“這難道是……元氣?”

陸景吃了一驚,仔細觀察。

恰在此時,一隻烏鴉從房頂飛過。

它的速度很快。

但在陸景眼中,當他聚精會神之時,那烏鴉飛的像慢放,一幀一幀地跳!

非但如此,當目力聚焦於烏鴉,能透過羽毛,看到它皮下的血管、脈絡、跳動的心臟……

“這是?!”

陸景睜大了眼睛,心中驚詫。

他不信邪地把目光投向身邊熟睡的老人,精神集中,果不其然,那目光同樣透過了被子、衣物、皮肉,直視他的骨骼血管經脈!

“我去……”

陸景先是大驚,繼而大喜:“能看到天地元氣,能直視人身經脈,好眼睛!這樣能淘寶,也能看到功法運轉路線,方便偷學武功,很實用……就是……用多了有點暈……”

陸景腦袋一沉,昏睡了過去。

身處難民堆里,條件簡陋,空氣極差,但卻是他當牛做馬一個月來,睡的最安穩的一覺。

這廣袤玄奇的高武世界。

我陸景來了。

……

第二天清晨。

天師道弟子在祭酒大人的帶領下,穿着一身灰色道袍,推着粥車前來義舍為難民施粥,也做好挑選弟子的準備。

執政勉縣的祭酒名叫范鉉,字長生,是個四十多歲,樣貌頗為儒雅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胸前綉着“正一”兩個字,很有幾分仙風道骨。

所謂正一,即為“正以治邪,一以統萬。”

初代天師張陵認為:“道者,天下萬物之本也。”

其主要思想,就是把“道”人格化為“太上老君”,強調道教是至高無上的神聖的真教,不容任何人冒犯。

此外,還將“道”解釋為“一”,使“一”與“老子”等同,一以統萬,由此而來。

所以,天師道,也稱正一盟威道。

眼見天師道的人來施粥,難民們都活躍起來,拿着碗筷自發排隊,無論男女老少皆神色恭敬,看范鉉的眼神就像在看臨凡的真仙。

殊不知,“真仙”也在發愁。

范鉉是張魯之父——第二代天師張衡坐下第四弟子,張魯的四師弟,此前一直在天師道總壇摩天嶺閉關修鍊。

兩個月前,勉縣前任祭酒遭賊人刺殺,勉縣群龍無首,恰逢范鉉出關,張魯特意請他來此執政,坐鎮一方,順便收徒傳功,發揚天師道。

勉縣是漢中咽喉重地,關係重大,又接連入蜀之金牛古道,周遭幫派林立,龍蛇混雜,且刺殺的賊人還未落網,這種時候,張魯能讓范鉉來接管這樁爛攤子,顯然是相信自己師弟的能力。

范鉉也確實不負張魯所託。

短短兩個月就讓勉縣恢復了往日秩序,搜查賊人、收徒傳功、安頓難民等事都進行的有條不紊。

只是,連日來從難民堆里選拔出來的弟子“記名”有餘、“真傳”不足,都達不到他的標準,而他又是寧缺毋濫的性子,一直為此發愁。

更鬧心的是,昨夜勉縣還出了一樁命案,性質極為惡劣!

——李庄少莊主遭隨從刺殺,那人下手狠辣果決,之後又機智逃脫追捕,改容塑身,自此消失不見。

像這種情況,即便張貼告示通緝也沒用了,因為新的面孔沒人知道,無異於大海撈針。

如果是躲在勉縣難民堆,那還能找找,但更可能早已經離開了勉縣,混入其他縣城的難民群,那就徹底沒辦法了。

時逢亂世,諸侯割據,紛亂不休,別的沒有,難民多的是。

人不像物。

人是移動的,就算用太乙神數也難以測定他的落腳點——昨夜,范鉉已經試過,但不知為何,卦象模糊,天機混沌,難以測算。

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對世間影響極大的人物身上,他們身上因果糾纏,強行測算,易遭天道反噬。

但這“陸二”微不足道,連武功都不會,按理說不至如此。

范鉉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

只當那下人可能是意外搭上了某個未來可以改變天下大勢的能人,得其庇佑,所以天機混沌。

修道之人,順應天道,從不逆天行事,既然追不到,那就不追了……

當然,對李庄莊主不能這麼說,該做的姿態還是要做,就是有點煩。

正百無聊賴,忽然看到在排隊的難民之後,水井旁邊,站着一個少年人。

他擼起袖子,正在用力洗刷一隻木盆,旁邊放着他的外衣,看樣子像是準備洗漱。

他很乾凈,跟難民格格不入,但不是養尊處優的那種乾淨,而是勤洗手腳的乾淨清爽。

范鉉眉頭輕挑,嘴角含笑,不禁生出幾分好感,這樣的人在難民里可是很少見啊。

想了想,他直接取出一張符籙。

難民們見狀全都神色激動,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體。

這張符籙昨日出現過,就是用於選拔能加入天師道學習武功道法的弟子,如果誰的資質優異,符籙燃起後,符火就會自發飄向那人。

立竿見影,十分省事。

這種符以神念封元氣入符紙,功力不夠的人根本畫不出來,只有祭酒級別的“煉神境”高手,才能繪製。

後天修鍊三重境:

煉食化精。鍛體境。

煉精化氣。造氣境。

鍊氣化神。煉神境。

……

只有到了煉神境,氣開天心,辟出泥丸宮,才能煉出神念,修鍊道法,成為真正的一流高手。

范鉉就是這樣的高手。

符紙夾在指尖,無火自燃,飄向天空。

在所有難民的目光注視下,符火一整團不發散地飄向隊伍長龍的後方。

落到一個洗衣少年身邊。

陸景並不知道符火的事,他為了給祭酒留個好印象,一直側着身子,打算把自己捯飭乾淨了,再過去等着檢閱。

“太特么臭了!”

陸景心中污言穢語,表情卻特別認真,忽然光線被擋。

他抬頭一看,范鉉已經毫無聲息地來到了他面前,和善儒雅,面帶微笑。

“你叫什麼名字?出身何地?”

陸景一愣,這是要收徒嗎?

今天這麼快?

陸景立馬擺正姿態,站起身,拱手行禮,從容說道:“弟子是關中華陰人士,因關中諸侯彼此征戰,燒殺劫掠,不得已為求生機一路逃難至此,姓陸名景,字東庭。見過祭酒大人。”

陸景言談有禮,條理清晰,范鉉心中滿意,點了點頭,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注入真氣查看根骨資質。

【祈元符】只能測出大概,只要經脈正常、通竅半數以上,就能吸引符火。

真要看具體的還得上手。

沒想到,這一看不要緊,陸景身上雖然沒有半分內力,但體內五十二個練氣奇穴竟然是天通之態,無一處閉塞!

周身奇經八脈毫無阻隔,根骨資質極佳,乃是世間絕頂的良才美質!

“嗯?”

范鉉大喜過望,似是沒有想到,連忙又仔細查看了三四次,越看越吃驚!

“此子不但奇穴天通,而且天生經脈寬闊,韌性極好,正合練氣!這……這怎麼有些像傳說中的‘道體’?!”

范鉉一時驚喜地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萬中無一的好苗子啊!

像這等人,本該早就拜入名門才對,萬萬沒想到明珠遺野,還流落至此……難不成是太上眷顧,特意賜我佳徒?

“……”

這老男人摸了又摸,把陸景整不自在了,一陣惡寒。

“這傢伙不會有龍陽之好吧……雖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直是老子的辦事信條,但這特么是底線啊!”

陸景眉頭緊皺,正要退開,就見范鉉收回了手,神色無比鄭重地對他說道:“你,可願入我正一道?”

陸景見他神色鄭重,知道可能誤會了什麼,鬆了口氣。

既然如此,自無不肯。

陸景二話不說從衣服里取出的五斗米雙手奉上。

范鉉微笑接過。

陸景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徒兒陸景,拜見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