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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向西又走了一段路,終於來到了四司管事的院子里。

小太監命這些人站好,大太監則進去稟告。

不一會兒出來兩個小太監,抬着一張大圈椅放在廊下。

隨後走出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太監,穿着灰鼠皮袍,捧着手爐。

這人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只瞪着兩隻黑豆眼看着階下站着的眾人。

先前那個大太監忙從懷裡掏出名冊,雙手捧着遞到那人跟前說道:“錢總領,這五十人小的已在北門點過兩遍了。”

四司的總領太監叫錢三春,因為他圓肩駝背,偏偏又生了兩條細腿,所以人們背地裡總叫他錢鵪鶉。

錢三春叫着他旁邊的一個小太監說:“春明,你一個個地點她們的名字,點到誰誰就到前頭來。”

他把這些人一一過目,每一個看得都很仔細。

他有一樣過人的本事,只要這個人他見過,便是再隔十幾二十年,他依然能認得出,並且能夠準確叫出對方的名字。

到薛姮照的時候,錢三春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明顯更長一些。

薛姮照美得別緻纖巧,猶如絹紗宮燈上細描的仕女圖。

但同她端莊的儀態和淡然的神情相比,長相反倒不是最要緊的了。

等眾人都站回原位,錢三春方才開始訓話:“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綺羅叢錦繡堆裡頭長大的。

可終究是此一時彼一時,到了這裡,就要安守本分。

手腳要勤快,少說多做。

最要緊的是心要安分,千萬別生出非分之想來!

你們進宮當差,這是聖上和貴妃娘娘開恩,你們自當始終念着主子的好兒。

否則的話,隨着家人流放到天南海北,或是被賣到教坊樂司這樣的地方去。

那是個什麼滋味,想來不用我說你們也是知道的。說到底,你們也算是有造化了。

罷了,先到下房去安置吧,到時候會有人教你們規矩。

年前這兩個月正是忙的時候,你們切不可躲懶。否則叫我知道,是絕不依的。”

薛姮照等人的住處是一溜低矮的廂房,每間屋子裡南北各設兩條木板搭成的大通鋪,每一面可以睡二十個人。

五十個人住在一起自然有些擠,但也只得將就。

屋子又暗又冷,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只在屋地中央放着一隻灰多碳少的火盆,是唯一有熱乎氣的地方。

“我的天!這可怎麼住啊!比圈禁的地方還不如。好歹還是宮裡!”身邊沒了看守的人,立刻有人抱怨起來。

薛姮照早在宮外點名的時候就記住了這些人,出聲抱怨的這個叫曲玲瓏,大概她原本就是張揚跋扈的性子。

就算現在身份一落千丈,可秉性這個東西卻是最難改的。

也有幾個人跟着她一起小聲抱怨,不過更多的人都選擇沉默。

明知道改變不了,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何況到了這裡,就得學會忍氣吞聲。

她們在風雪裡凍了半日,雖然這屋子不暖和,可是比外頭已經強多了。

眾人都坐下來,搓手的搓手,捶腿的捶腿。

林扶菲有意向薛姮照示好:“薛大姑娘,咱們兩個挨着吧!也能相互照應些。”

“隨你。”薛姮照正色說道,“但你最好別指望我能照應你什麼。”

到了這個地方,想要活下去就得儘快適應。

她不想讓林扶菲對自己產生依賴,那樣其實對誰都沒好處。

這時一個叫金玉娥的女子走過來,她笑着向薛姮照說:“薛大姑娘,我早就聽說過你,真是見面勝似聞名。如今咱們同是淪落人了,在這裡彼此間照應些,日子才得好過一點。”

薛姮照也只是對她笑了笑,沒說話。

類似的話,金玉娥幾乎對每個人都講過。

不過和林扶菲說的照應大有不同,她這不過是八面玲瓏的場面話。

這時有兩個小太監進來,一人提了一隻木桶。

一隻桶里裝的是糙米飯,另一隻裝的是沒油水的熬菜梗。

“趕快吃了,一炷香後我們回來取桶。”

所謂飢不擇食,對這些人而言,此時有一口熱飯熱菜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吃完了飯去領鋪蓋,有人早就熬不住,把鋪蓋放好趕緊爬上去躺下。

“也不知我爹娘他們如今怎樣了,”林扶菲忽然就伏在床沿上哭了起來,“我好歹還有飯吃有被蓋,他們……”

她父親是吏部員外郎,全家被發落去了漠北戍邊,其苦可知。

“有什麼好哭的!”曲玲瓏冷哼道,“吵得人睡不着!真看不上你這慫包樣子!”

“我自哭我的,關你什麼事?難道你沒哭過?”林扶菲顫着聲回了一句。

有人勸道:“都這時候了,就不要再起紛爭了。大家已經夠可憐,何必再相互為難?”

曲玲瓏從來都是個不饒人的,何況她原本和林扶菲就不睦,繼續抗聲道:“我自然沒哭過,你哪只狗眼看見我哭來着!”

林扶菲被她懟得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旁邊的薛姮照忽然笑了一下,曲玲瓏便衝著她去了,厲聲問道:“你笑什麼?!”

她看着薛姮照,有些嫉妒她的美貌,又輕視她弱不禁風。

“沒笑什麼。”薛姮照說著轉過身去。

曲玲瓏卻不依不饒:“姓薛的,你給我說清楚!我眼裡可不揉沙子!”

“你真沒哭過?”薛姮照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並未斂去,像三月的桃花風拂過一泓春水。

“我曲玲瓏打從娘胎里出來就沒哭過一聲!”曲玲瓏瞪圓了眼睛說,“我們曲家便是五歲幼兒也有三分鋼骨。”

“你吹牛。”薛恆照神情淡淡的,語氣涼涼的。

“早聽說薛家的姑娘是個病鬼,如今一看還真是的。你這般貨色自然是每日里淚不幹的吧!小心別哭死了!”曲玲瓏惡狠狠地說,“還說我吹牛!”

“曲姑娘,我是好心勸你話不要說得太滿。是為了你好,你怎麼這般好賴不知?”薛姮照收起了笑,但也並不顯得慍怒,“告訴你,這話以後可別說了,當心要了你的命。”

“呵!”曲玲瓏冷笑,“你拿這話嚇唬誰呢?!你倒是說說,這話怎麼就要了我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