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於家三舅父不住給大舅娘使眼色,催促她去敲朱綻的房門。
三舅娘剛得了兩盒沉甸甸的禮物,雖說是郡主送來給全家人的,但也算是拿人的手軟,不太好意思去打攪。
夫妻兩人一通眼神官司打下來,還是二舅娘臉皮更厚,大步走到門前。
她正要拍門,門板卻往裡拉開了。
手掌空落,二舅娘訕訕收回來,故作鎮定地摸了下頭髮。
“郡主,”她靈機應變道,“阿綻他三舅剛回來,拎回來只香瓜,我一會兒切了給你們送來嗷。”
三舅娘嘴角一抽。
這個時節有個什麼香瓜!
扯謊都不打草稿。
可她不好拆台,只能硬着頭皮附和:“對對,郡主等下多吃兩塊。”
朱綻豈會看不出院子里幾位長輩的真實念頭?
不過是一家人講究個面上和氣,沒必要全部拆穿罷了。
“我隨郡主出去一趟。”她笑着道。
“出去?”於家三舅急忙看向林雲嫣,道,“家裡招待不周,讓郡主見笑了、見笑了。”
“哪兒的話。”林雲嫣道。
兩人一道往外走。
於家三舅心急,又不敢真攔人。
朱綻看在眼裡,勸道:“三舅,我們還趕着出門。”
林雲嫣輕輕拍了拍朱綻的胳膊。
朱綻有朱綻的難處。
幾句話的事情,林雲嫣能替她解圍的、自然也不會藏着掖着。
“我前次聽說,家裡大舅在外做官,是在哪兒當差?”林雲嫣問。
於家三舅得了這樣一台階,忙不迭道:“在景州府底下一個叫承遠的縣城當縣丞。”
林雲嫣知道那地方。
景州府再往西就是裕門了,大順要往關外行商,勢必經過景州府。
府治設在偏東南的景安城,商隊在此處整頓之後,一路往西北前行。
而承遠縣算是最景州府下最西北的縣城了。
雖是個小縣,但因着離景安城遠,商隊最後的關內休息補給全落在這兒,也算是個人來人往的必經之路。
於家大舅在這裡當縣丞,事情少不了,頂頭還有個知縣,想要掙出官名來亦不容易。
當然,於家沒落後,能靠捐官捐出個實差,也不算差了。
還有許多捐了大把銀錢,卻只得了個閑散位子,平日里沒有油水,也累不了功績,光剩一個官名而已。
“承遠,在這麼遠的地方當官,有幾年沒有回京了吧?”林雲嫣又問。
“是啊,”於家三舅嘆道,“雖有探親假,但實在太遠了,一來一去趕也趕不上,人還疲憊,就一直沒叫他回來。他自己也說,趁着這幾年多歷練歷練,將來若能升職……”
於家人臉皮實在算不得厚。
於家三舅原本只想向郡主打聽些消息,偏一個不留心、話趕話說的像是求抬舉提拔似的,一張臉紅透了。
“看造化、看造化!”三舅娘趕緊替他粉飾粉飾,“當官能當出什麼名堂,最後還是看各自造化,您說是吧郡主?”
林雲嫣笑了笑。
想到那畢竟是承遠,她還是留了個心眼。
蘇議、古月那些內情,她自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但她還是拐彎抹角地提點了兩句:“人在做、天在看,官當的怎麼樣,老百姓知道,上峰也知道。
承遠連通關外關內,是個要緊地方,只要做得好,都會被看到。
一定要好好治理才是。”
朱綻一愣,扭頭看向林雲嫣。
這些話,郡主原本是不用說的。
郡主會這般,說到底也是為了她朱綻,盼着她在外祖家能住得更舒心些。
朱綻輕聲道了謝。
林雲嫣笑着搖了搖頭。
於家三舅卻是激動極了,連聲應和,又說會取信承遠,一定好好叮囑長兄。
等朱綻與林雲嫣出了門去,二舅娘道:“郡主也沒說什麼啊……”
“人家是誰?郡主娘娘!”三舅娘努了努嘴,“我們難道真指望郡主送多大的政績給大伯?
郡主若知道反賊在哪兒,輔國公早把人抓起來了!
郡主問了大伯的事,以後承遠那裡能像模像樣的,上頭就知道有大伯的一份功勞了。”
於家三舅也道:“是這個道理。郡主說得對,承遠不是什麼犄角旮旯,它連通關內關外,有點風吹草動就能直達天聽。人家那等身份,手指縫裡漏一點下來都夠我們吃香喝辣的。”
二舅娘聽明白了些,嘆道:“還是家道中落了呀。倘若曾祖、祖父還在,家裡也不會只有大伯捐了個官,辛辛苦苦還升遷不了。”
“想開些吧,”三舅娘勸道,“以前還想從朱家謀些好的,結果一塌糊塗!如今還能有郡主建言,也是人家看在阿綻的面子上。”
“既知道這個,往後待阿綻好些。”
“我哪裡待她不好了?”三舅娘反駁道,“沒少她吃、少她穿,平日也是笑容以待,就是我們這日子跟國公府比不了……”
另一廂。
馬車一直行到一家茶樓外頭。
以前閨中,她們小姐妹出門耍玩,倒是常來這裡。
朱綻坐在雅間里,嘗了口豆沙糕:“還是以前的味道。”
關係親近,也就不需說什麼場面話,只說些近來生活便好。
“郡主,”朱綻實話實說,“你也不用擔心我在於家過得不好,雖是寄人籬下,也是外祖家,有外祖母在,我吃不了什麼虧。
再說,別人不清楚,你難道還不曉得?
舅舅舅娘們的臉皮一個比一個薄,我和善了,他們面上哪會陰沉?
我若在胡同里說一句舅舅舅娘不好,他們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林雲嫣失笑。
也是。
若非臉皮薄,當初怎麼會被汪嬤嬤的“大嘴巴”架在火上烤,急匆匆與左鄰右舍表態會給朱綻母親討公道?
“我依舊很感激你,”朱綻又道,“失了大富大貴,但我如今過得踏實。”
“那就好,”林雲嫣笑道,“大姐還讓我跟你說,她以後獨門獨戶,小院子一間沒有公侯伯府那麼多的規矩,你得空了只管去尋她,用不上什麼帖子不帖子的。”
朱綻也笑了起來:“一定。”
兩人說些貼己話,時辰差不多了,便準備離開。
林雲嫣想到先前的話,多少還是叮囑了句:“承遠要緊,你大舅既然想在仕途上拼一拼,這一兩年就得抓住機會。”
朱綻呼吸一緊。
林雲嫣又道:“也不是讓他做什麼驚天地的政績,踏踏實實,該做的事情都做好就行了。”
朱綻用力抿住了唇。
這兩句話,聽起來都沒有問題。
可細究下來,“抓住機會”與“踏踏實實”,其實是背道而馳的。
朱綻不是一根筋,她出身英國公府,她與許許多多人打過交道,她聽過的拐彎抹角多得是。
況且,她還了解林雲嫣。
郡主不會莫名其妙說矛盾之語,那就是有些內情,只是不能說透。
朱綻深深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這一兩年里,承遠想必會發生什麼,會讓朝堂的視線聚到此地。
大舅不用冒進,他只需腳踏實地,當所有人看過來時,能看到他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就可以了。
此事不再多提。
兩人出雅間,前後下樓。
樓梯下口,一年輕公子正欲上行,見有女眷下來,便讓到一旁。
兩廂打了照面。
那公子看清林雲嫣模樣,行禮喚了聲“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