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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頭。

夜風輕輕拂過,吹得院子里的竹葉沙沙作響。

竹簾捲起,連通里外。

廊下擺着矮几與軟墊,成喜跪在地上,手持酒壺往酒盞里添。

金貴人坐着,身子斜斜靠着几子,偶爾抿一口酒。

成喜沒敢發出旁的動靜,小心伺候着,直到外頭傳來腳步聲,他才把酒壺放下、輕手輕腳退出去。

打開屋門,他看了眼候在外頭的內侍。

那內侍喚作保善,是成喜的心腹,年紀不大,平日倒也機靈。

保善壓着聲兒:「公公,孫公公來了。」

「永濟宮裡那姓孫的?」成喜問,見保善點頭,又道,「他怎麼自己來了?說什麼了?」

「沒與小的說,」保善稟道,「孫公公說是要緊事情,怕中間傳話的傳壞了消息,這才自己來了。」

成喜的眉頭皺了皺,嘀咕道:「這麼謹慎?他人呢?我去見見他。」

說完,成喜先進去與金貴人稟了,這才去見孫公公。

小廳里,孫公公正襟危坐。

成喜一進去就看到了對方滿面緊張與不安,不由沉聲問道:「出了什麼狀況了?」

孫公公沒敢繼續坐着,等成喜落座後,自己站着回話:「今兒下午,輔國公來了一趟永濟宮。」

「是,」成喜點頭。

輔國公從御書房去了永濟宮,出來後又回御前,這不是什麼隱秘消息,且輔國公大搖大擺的,一點也沒有隱瞞藏着掖着的意思。

成喜下午就收到風了,只是不知道內情而已。

當然,他也不用特特去打聽。

稍等上些時間,消息自然會傳過來。

只不過,孫公公自己來這麼一趟,倒是出乎了成喜的意料。

「他們說了些什麼?」他問。

「不太清楚具體說了什麼,」孫公公搖了搖頭,「人都屏退了,一個都沒讓留裡頭,原想讓人去蹲在窗戶底下聽,但……」

成喜的臉色不太好看:「但輔國公耳朵尖,你沒敢真讓人蹲着?」

「是。」孫公公訕訕。

成喜忍不住撇嘴:「所以你自己來一趟,是來認錯的?」

「那不是,」孫公公趕忙解釋,「晚膳後,永濟宮那位召了個內侍進去,說了一長串話,全是、全是衝著主子來的。

那內侍滾出來後就尋我了,我一聽,這真是、真是……

我哪裡敢讓別人再傳話,怕傳出岔子,趕緊自己來了。」

成喜啐他:「你自己來,就不怕出岔子了嗎?」

孫公公苦着臉,道:「定然是輔國公與永濟宮那位有的沒的說了不少,我也是沒辦法……」

「行了,」成喜打斷了他,「你且在這裡等着,我去回了主子。」

成喜起身要走,孫公公忙攔他:「主子在呢?」

「你這是什麼話?」成喜反問,「你都能隨隨便便上門的地方,主子能在?且等着吧!」

出了小廳,成喜沒讓保善跟着,自己提着燈籠穿過彎彎繞繞的甬道。

走了大約有兩刻多鐘,他才到了主子院子前。

站在長廊下,成喜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勻了勻氣。

永濟宮那兒竟然是這麼一個發展……

唉!

推開門,成喜喚了聲「主子」。

廊廡下,酒盞酒壺還是老樣子,似乎在他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金貴人就再沒有動過酒。

成喜上前跪下,低着頭把永濟宮的事說完。

越說,心裡越是沒底。

耳邊,除了夜風吹葉的聲音外,只有他自己的聲音了。

可饒是他如何平鋪直述、去掉所有的語氣與起伏,李浚的那些話還是跟狂風驟雨一樣,冷冽得讓他害怕。

怕得他不敢抬頭。

怕得他又忍不住抬起頭、迅速偷看主子的神色。

好不容易挨到說完,成喜縮了縮脖子:「主、主子,您看這事……」

金貴人轉頭看了他一眼,拿起酒盞抿了一口。

「你慌什麼?」他問成喜,「口出狂言的是李浚,自以為是的也是李浚。」

成喜聞聲抬頭,揣度着主子的心思,硬擠出一個笑容來:「您說,輔國公去永濟宮,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金貴人淡淡地。

他對徐簡去永濟宮,本就不意外。

或者說,這就是在他預計中的事情。

這是一場禍水東引。

馮嘗「供」出了童公公。

雖然成喜查來查去也不知道馮嘗那混賬東西是從哪兒得知了童公公這麼一號人,更清楚審馮嘗再多、他也交代不出關於童公公的子丑寅卯來,可曹公公那人在宮城裡做事多年,誰知道會不會冷不丁翻出來些什麼。

因此,他得給曹公公找點事兒。

把曹公公他們的視線從童公公這裡轉開,讓那曹太監沒空再盯着童公公。

而被拋出去的餌料就是永濟宮。

讓人幾次催促汪狗子,就是要把整個消息鏈曝露出來給曹公公抓。

畢竟那條線索,再怎麼挖,也只能挖到永濟宮去。

讓聖上與李浚斗去吧!

至於李浚,多活了這麼些年,也夠本了。

弄死之後,他也能以此做文章,再次把矛頭對準聖上。

只是沒想到,李浚那個瘋子,以身作餌,死到臨頭還想咬他一口。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聖上拉下來?」

「等價交換?」

「我若做不到,他就報箇舊仇?」

金貴人呵地笑了起來,眼中毫無笑意,眼底閃過的全是戾氣:「他倒是想得美,竟敢與我談條件!」

成喜默不作聲。

半晌,金貴人冷聲與他交代了一番。

成喜聽完,沒敢多問,快步退出去,又去見孫公公。

孫公公得到回復後亦是白了白臉:「主子當真這麼說?」

「是。」成喜道。

孫公公急了:「誰不知道永濟宮那位瘋起來六親不認,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這麼一拍兩散的回復,不是……」

「一拍兩散?」成喜打斷了孫公公,「主子與永濟宮那位什麼時候合作過?」

孫公公道:「那我怎麼辦?我替主子辦事,也算盡心儘力。」

「永濟宮那位發瘋,孫公公你難道也發瘋?」成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別做傻事。」

話不投機。

孫公公蒼白着臉從宅子里出來,一路回永濟宮去。

時近三更,深夜的京城已經沉寂了下來。

從角門進永濟宮時,孫公公往南側看了眼,皇宮高牆樓閣攏在夜色之中,只宮燈照明,影影綽綽勾勒出模樣來。

這深宮內苑,當真是風光時風光,落魄時落魄。

成喜那麼個狗東西,也不知道哪裡入了主子的眼,這幾年一直跟在主子身邊。

反倒是他這樣的老人,如今想見主子一面都難。

小人得志!

可再厭惡成喜,孫公公也不敢違背主子的意思。

進了屋子,拿帕子抹了一把臉,他吩咐伺候的小太監:「去,去把卓平叫來。」

卓平便是夜裡被李浚叫去背了一段話的內侍。

聽孫公公交代完,卓平嚇得兩股戰戰:「公公,小的怎麼敢去說那種話?您這不是為難小的嗎?」

「有什麼不敢的?」孫公公道,「他是三頭還是六臂?」

卓平依舊搖頭。

孫公公沉下臉來:「拿好處時你沖在前頭,該辦事了你推三阻四?卓平,外頭興許有這種好事,但這永濟宮裡,沒有!」

「小的就拿了那麼點銀錢,您讓我去跟那位那麼說話,」卓平急道,「那位都說‘等價交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