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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午歇時間,千步廊的官員們停了手上公務,紛紛準備用飯。

一個內侍神色匆匆跑進了刑部衙門,險些與往外走的幾個小吏撞個滿懷。

他嘴上連連念着“對不住”,腳步越沒有停,一直尋到了李邵與徐簡的屋子外頭。

“國公爺,”他喚了聲,“借一步說話!”

徐簡抬頭看去。

來人眼熟,應是御書房中做事的。

徐簡隨他到一旁,來人的消息讓他眉頭不由緊蹙起來:“聖上還知會了何處?”

“慈寧宮,平親王府,”內侍道,“小的過來前就是那兩處,之後還有沒有就不曉得了。”

徐簡頷首:“我這就進宮去。”

內侍點頭,又與李邵請了安,跑着回去了。

李邵好奇地看着徐簡:“御前的人,尋你做什麼?”

徐簡想了想,過去壓着聲音與李邵道:“永濟宮出事了,臣要進宮一趟才知具體狀況。”

“出了什麼事?”李邵下意識問,“怎麼父皇只叫你、沒告訴我?”

徐簡道:“好像是還未商量好怎麼處置那頭的事,您身邊有個永濟宮的,聖上覺得不太方便。”

這個說辭,李邵還算認可。

看了眼提着食盒、從遠處走過來的汪狗子,李邵摸了摸下顎。

父皇這般謹慎,永濟宮出的事怕是不小。

回想起之前李浚那些陰陽怪氣的話,李邵心裡哼笑兩聲:夜路走多了,看來是撞着鬼了!撞得好!

等徐簡趕到御書房,曹公公出來迎他。

“確定沒氣了?”徐簡問,“平親王到了嗎?”

“來報信的內侍說沒氣了,”曹公公道,“平親王來不了,他聽說消息後氣血上涌,要不是邊上人扶得快就要摔倒在地了,太醫已經趕過去了。”

徐簡點了點頭,進去與聖上行禮。

聖上的面色着實不太好看。

曹公公見狀,便主動與徐簡說起了狀況:“說是睡過去的,聽着就知道不可能。昨日孫公公去過那宅子,半夜時還有個黑衣人鉤索上宮牆進出。”

“那就是兩方談崩了,對方直接對永濟宮那位下了死手,”徐簡道,“都下了殺招了,明日早朝就勢必得有個說法,那位的死瞞不了多久。”

聖上按着眉心,道:“平皇叔既然來不了,你就先帶靠得住的人過去一趟,查一查。”

徐簡道:“那就還是請順天府出兩個有經驗的仵作吧。”

事情敲定,便是飛快。

單慎得了消息,帶人趕到,看着永濟宮的大門搓了搓臉。

“先前那小內侍都過了頭七了吧?”單慎問徐簡道,“怎麼還問我要仵作?查查宅子老底就算了,永濟宮的事兒真心不想摻和。”

說完這話,他才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曹公公,不由臉色一變,尷尬地笑了笑。

“今日要驗的不是內侍。”

這話讓單慎鬆了一口氣,直等到一行人進到大殿里、看到躺在那兒顯然已經涼透了的李浚時,他胸口一悶,眼前一黑。

竟然、竟然是這位!

這位怎麼就、就沒氣了呢?

一肚子的罵娘憋着,單大人辦事還是很靠得住的。

他詢問了曹公公的意思後,讓仵作查驗,自己又叫來了幾個內侍,一一詢問狀況。

孫公公首當其衝,白着臉答話。

說辭就照着他說給王節聽的那樣,背了個滾瓜爛熟。

嘴上順溜,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眼神不住往曹公公與徐簡那兒飄。

這兩人為何沒有一點表示?

明明有人跟着他往來那宅子,明明可以有一堆問題質問他,為何愣是誰都沒有開口,只單大人照着常規的那些問?

仵作把單慎叫過去。

徐簡與曹公公跟着過去看了。

“這裡有淤傷,看起來是新的,嘴角這兒有道口子,嘴巴里,您幾位往這兒看,有些很細碎的粉末,小的刮取了一點。”

孫公公豎著耳朵,聽到了幾個詞,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

怎麼和王節說得完全不一樣?

王節分明說的是,不會留淤青,粉末查不出來!

是王節失誤了,還是本就在騙他?

可李浚就這麼死了,對主子有什麼好處?

孫公公的腦袋瓜根本想不清楚這些,呆愣着一動不動。

不多時,現場查驗妥當,曹公公帶人封鎖了永濟宮,宮人全部關起來等待後續問話發落,而後他和單慎、徐簡一道回到御書房。

單慎這一路走過來已經整理好了思路:“從現有狀況看,應是死於被人下藥,殿下死前掙扎過。”

至於那個人是什麼人,單慎不敢在御前貿然胡說八道。

聖上聽罷:“讓人趕緊驗明白藥粉,辛苦愛卿了。”

單慎明白人,嘴上念着“不辛苦”,順勢就退了出去。

御前只留了曹公公與徐簡。

聖上長嘆一聲:“朕原本擔心三哥以性命來威脅朕,讓朕進退維谷,卻沒想到他最終死在了別人的手上。看來,兇手是昨夜翻宮牆進永濟宮的那人?”

“應該是,”曹公公揣度着聖上的心思,道,“若那時果斷點,把人擒住,或許殿下就不會遭了毒手。”

徐簡聞言,睨了眼曹公公。

御前大內侍便是大內侍,足夠了解聖上,以退為進,反倒是最有效的。

果不其然,聖上自己搖了搖頭:“三哥和那人談崩了,朕又怎麼救得了他?

朕若把手伸進永濟宮,三哥頭一個不願意不說。

真出了事,朕還越發說不清楚了。”

這一點,徐簡從永濟宮回來時,他們就商定清楚了。

李浚那人不可以憑常理推斷,他瘋起來不管不顧。

倘若這廂伸手進去,李浚恐怕心一橫另外惹事出來,叫他們反而白惹一堆麻煩。

“朕只是沒有想明白,”聖上道,“他這麼毒殺三哥做什麼?

這事對他,弊遠大於利,他先前做事一直求穩求平,被抓到尾巴後就斷尾求生,此次為何如此激進?

這不是他的作風!

朕想,三哥必定也是這麼想的,認為對方不敢下這種手,所以才敢談條件。

只是沒想到,對方突然劍走偏鋒了。”

“興許是他這次被逮住的尾巴斷不幹凈了,”徐簡稟道,“臣想,基本可以斷定藏在背後下手的是晉王爺了。”

聖上眯了眯眼,示意徐簡繼續說下去。

徐簡整理了下思路。

先前只有李浚的說辭指向了晉王,其餘的份量還不夠。

可現在,證據已經多了。

“有一個伺候過晉王生母章選侍的內侍姓勞,外號小耗子,認了先帝爺的阮貴人跟前的童公公為表舅。

章選侍臨終前想點幾道菜,小耗子求去了御膳房,看得出來對章選侍盡心儘力。

童公公對小耗子很關照,小耗子調到晉王身邊沒幾年後就出宮了,因為董妃娘娘對晉王過度掌控。

董妃娘娘的死因存疑,極有可能與定王殿下死於同一種毒,猜測其中緣由是晉王為章選侍報仇,董妃娘娘身邊有嶺南人,她毒殺了章選侍。

通過單大人的調查,孫公公去的那宅子的真正的主人姓勞,應就是那小耗子。

以他對童公公的感情,在外行走自稱姓童,也說得通。

昨日,汪狗子借口頭七上香去過一趟永濟宮,臣想應該是大殿下無意中說漏了嘴。

倘若晉王爺知道大殿下已經回想起了定國寺那夜的事,知道聖上您已經深查下去了,那他突然對永濟宮那位下毒手,倒也算事出有因。”

曹公公頷首。

這事上他與輔國公是一個想法。

抓幾個太監出來,純屬事倍功半。

要麼跟王六年一樣不好撬開嘴,要麼像馮嘗、吐出來的都是邊角料,不能說沒用,就是費力氣。

還有一種就是一問三不知,看着就糟心。

不如留着釣魚。

釣着釣着,這不是一隻大王八漸漸就露出水面了嗎?

聖上的臉色更沉了幾分。

如果說,原本對晉王的懷疑有三分,此刻自然便有了八分。

“你說的這些,朕信,”他道,“可這些都是陳年舊事,章選侍也好、董妃娘娘也罷,都是逝去多年的人了,怎麼能得一個定論?

朕能給定王之死一個明確的說法,那是其中有王六年。

現如今,誰能來認下董妃娘娘的死因?”

徐簡看着聖上,道:“那日去永濟宮,那位殿下與臣提過,易地而處,他瘋起來殺了就殺了,而聖上您與他不同,您要師出有名。這無疑是您的優點,但臣以為,眼下可能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您把晉王的底查仔細了。”

“他都直接沖三哥下手了,的確緊迫,”聖上道,“可朕還有一事不明,他都豁出去了,為何不幹脆來殺朕?他有這個能耐,從前為何不對朕下手?”

徐簡答得很直白:“他殺您沒有用,他想殺的人太多了。

您一登基就冊立了太子,您若出事,繼位的是大殿下,殿下彼時年幼,但輔政大臣不缺。

且不說平親王爺,文有前幾年作古的周老太傅,武有臣的祖父,以及老鎮南公,宮內又有皇太后主持,晉王爺想越過所有人走攝政的路子大抵走不通。

說到底,他其實有一點跟聖上您一樣,哪怕是奪位,他也盡量想走一個‘師出有名’的路子。

原先想從先帝爺手中接過聖旨,後來潛伏下來徐徐圖之。

名不正言不順的逼宮,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眼下,臣覺得他的想法恐怕有些變化。

倒不是說他會突然舉旗逼宮,而是他行事不再束縛着了,萬一他殺了李浚殿下後殺出了癮,哪怕一敗塗地也想要您的命呢?”

聖上不置可否,眸色沉沉。

徐簡又道:“現在看起來,就是您或者他,誰先放棄師出有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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