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林玙來得有些遲。

站在廊下,趁着內侍進去通傳的工夫,他整理了一下儀容。

曹公公出來,喚了聲「伯爺」。

林玙道:「中午去了輔國公府,回了翰林院才知道聖上傳召。」

「聖上沒等急,」曹公公道,「正好用了個午膳。」

就是這午膳是去翠華宮用的,去得突然,皇貴妃那兒都沒有準備。

曹公公引林玙進去,壓着聲兒遞了幾句話:「聖上情緒不太好。」

林玙毫不意外。

昨日圍場出事,早朝上那般「熱鬧」,聖上豈會不憋着氣?

剛他又見過徐簡與林雲嫣,又了解到了不少隱情,饒是他素來性子沉穩都險些當場發作。

太危險了!

謀算太子,又要護着太子不叫他受傷,其中風險多大!

更何況,他們是與人合謀嗎?他們在跟一頭髮癲的熊瞎子合謀!

一招不慎,受傷都是輕的!

這種兇險招式,他家雲嫣即便想得出來,她也做不到,有膽量有能耐、主動去布局的只有徐簡。

既然徐簡是主謀,林玙也不會訓林雲嫣,可要他訓徐簡……

訓不下去。

倒不是親近不親近的事兒,誰能狠下心去訓個躺在病榻上休養的人?

再者,林玙也看到了徐簡的決心。

回門那天,書房裡他們翁婿說了許多。

徐簡想要換掉太子,林玙無法在言語上說服對方,也想定下心來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那麼無藥可救。

哪知道這年前觀政才過去不到一旬,事情就變了。

豁出去了布這種局,可見徐簡「一意孤行」,他是個執着的性子,認定了就繼續往前走,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咬太子一口。

因為,徐簡發現了有人跟蹤他,那是李邵身邊那馮太監安排的,於是將計就計。

林玙知道徐簡與殿下沒有多少君臣緣分,但暗地裡都走到跟蹤這份上了,他屬實沒有想到。

殿下到底想做什麼?

都還沒有掌權,就如此對待徐簡,真等到登基那一日,徐林兩家是什麼結果?

也難怪徐簡綳得緊。

林玙不由去猜想,僅僅只是看得明白、想得透徹,就能綳到這個程度嗎?他甚至不能說是徐簡思慮太重,更像是徐簡親眼看過、品味過那種滋味。

苦澀辛辣味道刻骨銘心,以至於徐簡避如蛇蠍。

這種緊繃,顯然也影響到了雲嫣。

或者說,此時此刻,一樣多多少少影響到了他。

深吸了一口氣,林玙到了御前,行禮問安。

聖上賜了座,道:「聽說愛卿中午時去探望徐簡和寧安了?」

「是,」林玙答道,「他們半夜才回京,臣就沒有打攪他們,趁着中午休息去了一趟,親眼看到沒事了才好放心。」

「這是自然,」聖上嘆道,「為人父母都是如此。」

也許是要提及李邵的緣故,聖上頗為感慨:「可惜,朕靜下心來想想,朕不是一位好父親。」

林玙不接話,等着聖上繼續說。

「這麼多年,朕算是一直把邵兒待在身邊,但朕和他之前有些想法看來是沒有對上。」

「朕盼着他能做個好儲君,他顯然沒做好;他花了心思孝順朕,可朕又實在不是什麼慈父。」

林玙聽得懂聖上的意思,斟酌道:「您與殿下之間,與天下其他父子不同。」

換在其他人家,父子就是父子,可這廂卻依舊隔着君臣,要講求

一個江山傳遞。

平心而論,林玙認為,若無君臣,只是尋常的父子,聖上與殿下的父子關係其實已經算很不錯了,沒有儲君之位架着,殿下的成長與性情,即便有不足之處,亦不會這般叫聖上頭痛。

聖上聽了林玙的話,失笑着搖了搖頭:「養兒不易啊!家家有家家的煩惱,朕不用擔心兒子的吃穿用度,要擔心的都是些……

朕總想着,皇后就留下邵兒一人,朕不多花些心思、誰來給他安排呢?

都是費心養孩子,愛卿養得比朕強多了。」

「這話就折煞臣了,」林玙道,「雲嫣是女孩兒,家裡也不愁吃穿,臣也沒能養她什麼,她的教養靠的是皇太后,是臣的母親與弟妹她們,都寵着她。」

「朕知道,寧安情願不要這樣的寵愛,也更想要她的母親,」聖上長長嘆了聲,「皇后若在,邵兒大抵也不會這樣。

不瞞愛卿,朕眼下頗為猶豫。

邵兒身邊不缺正直之人,三孤也好,徐簡也罷,這些年沒少提點他。

學壞容易學好難啊,一個劉迅,能讓邵兒在陳米胡同樂不思蜀,朕把東宮的人手都撤換了,還是出了一個馮內侍,那人和王六年是一夥的,他嘀嘀咕咕幾句話就……」

林玙面露驚愕之色。

他知道馮內侍讓人跟蹤徐簡,他也想到宮裡會查一查殿下身邊的人手,只是沒有想到,這就已經查到了馮內侍,以及,此人竟然與王六年有關。

「您的意思是,李汨……」林玙搖了搖頭,「臣聽說李汨確實已經死了。」

聖上看着林玙,道:「李汨死了,一樣還有活着。有人見不得邵兒好,見不得朕好。也對,當年腥風血雨,毒殺定王,弄出了假山賊,最後皇位卻落到了朕這兒,哪能甘心?」

林玙抿住了唇,猶豫着要不要藉此提及定國寺大火。

還未等他考慮周全,聖上已經先開了口:「朕今兒叫愛卿來,是有事商量。」

「聖上請說。」林玙道。

「邵兒的性子,必須得磨一磨了,」聖上嘆道,「之前徐簡與朕說過,邵兒從記事起就是皇太子了,很順利,也讓他缺了信心。

他沒有從普通皇子到皇太子這一身份的轉變,也就沒有那步步小心的剋制與謹慎,所以才有了小御座,讓他多少感受一下不同。

可惜,還是不夠。」

林玙敏銳,一聽這話,心裡一顫。

他不由看了眼曹公公。

曹公公至始至終都站在帘子旁守着,神色十分嚴肅。

林玙見此,大致坐實了心中猜測,道:「您若想走這一步,風險很大。」

聖上呵的笑了聲。

林玙的確聰明,難怪先帝在世時格外喜歡他,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

「愛卿不妨細說。」他道。

林玙沒有立刻開口,擰眉沉思,斟酌再斟酌。

聖上不催促,他知道茲事體大,都需要深思熟慮。

良久,林玙才道:「您想要‘廢太子,這是手段,並非真斷了他承繼的路,您只是想藉此給太子緊緊皮,讓他明白太子之位不易坐,明白江山不易扛,等他有了儲君之姿,您再冊立,也就讓他有了一回‘轉變的體驗。」

「先前陳米胡同事發,朝中有不少對殿下的彈劾之聲,直到禁足解除之前,都有人費心思想把殿下拉下來,您當時都壓下去了。」

「臣聽徐簡說過您的考量,陳米胡同那事兒,殿下有大錯,但也有旁人算計。明晃晃的算計下,連您最寵愛的太子、您都會嚴懲不貸到廢棄的地步,這會影響到其他殿下。」

「他們最大的也不過八歲,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一旦有人豁出去剷除異己,殿下們成長堪憂。」

「這一次圍場出事,傷是傷了不少,卻也沒出人命,遇着黑熊算是運氣不好,去圍場亦是您點的頭,您若因此廢太子,着實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