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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李邵剛一說完,聖上就猛地站起身來。

匆忙間,他打落了手邊的一疊奏摺,嘩啦啦地、散落在地上。

聖上沒有顧上這些,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邵,耳邊似有嗡嗡聲,讓他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外間,謹慎看顧着的曹公公也懵了。

伺候聖上多年,他太清楚定國寺對聖上意味着什麼。

聖上從未放棄過追尋真相,只可惜十幾年來不曾有過收穫,而現在,峰迴路轉。

按說,他該去收拾地上的摺子,可眼下並不是進去打攪的好時機。

曹公公遲疑間,就見輔國公動了。

徐簡走到了大案旁,彎下腰去把奏摺撿起來,一本一本整理好,最後放在了案上。

做完這些,他又退後,走到林雲嫣身邊,並不多言。

聖上的急切也在這一過程中漸漸平復下來,或者說,他在極力平復自己的心境。

「邵兒先等等,讓朕穩一穩。」他說著,雙手撐着大案、傾身站立,眼帘低垂着,看着東西多卻不亂的案面,做了幾個深呼吸。

呼吸聲很重,足以見情緒。

不是不着急,但聖上清楚地知道,這是最不能急的時候。

急會出錯、急會亂套,他要剋制住自己的脾氣。

等他自認為可以了之後,聖上才又看向李邵,滾了滾喉頭:「邵兒,先從潛府說起,朕先聽潛府的事。」

李邵很是意外。

林雲嫣和徐簡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都領會了聖上的想法。

正是因為看重,才會越發謹慎與克己,才會把其他事先拿出來解決、再為定國寺全力以赴。

而李邵想不到這些,也算是他性格使然。

李邵行事多是想一出是一出,他看重的就是最急的,自是無法理解聖上那樣大軸壓底的處事方式。

「您不想聽定國寺嗎?」李邵詫異問着,「兒臣好不容易才想起來。」

聖上重申了一遍:「朕當然想聽,但你先說潛府。」

李邵拗不過他父皇,依言把今夜事情說了一遍。

聖上的臉色陰沉得很。

潛府受雷擊,且是落在主院里,那不僅僅是屋子受損這麼簡單,此事真要發散開去,不止京城熱鬧,全天下都得熱鬧。

唯一能讓聖上「欣慰」一些的是,邵兒經由此次遭遇,回想起了真相。

李邵終於從打翻的油燈說到了定國寺。

許是不久前剛與林雲嫣說過一遍,李邵這回開口、思路清晰許多,語氣里的驚恐與後怕亦少了,他着重講了那猴臉的太監。

「兒臣確定曾經見過他,但他肯定不是母后與兒臣身邊做事的,要不然兒臣會眼熟他,而不是瞧着陌生。」

「可兒臣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沒有想那麼多,等他凶相畢露已經來不及了。」

「父皇,兒臣也不想那樣的,他讓兒臣拿的燈盞滾燙滾燙,兒臣根本拿不住!」

「兒臣掙脫不開,跑不了喊不了……」

饒是徐簡心中有所準備,聽李邵說當夜過程、亦是難免呼吸發緊。

他看向聖上,聖上撐在大案上的手掌已經攥成了拳,下顎崩成了一條線,整個人發抖。

他又偏轉頭看林雲嫣。

小郡主誠然聽過一回了,此刻依舊紅了眼眶,嘴唇囁囁。

徐簡往她邊上挪了一步。

再聽都這樣,剛才第一遍聽的時候,內心裡得有多麼驚濤駭浪。

偏她還不能讓情緒牽着鼻子走,她必須控制住自己,用言辭去引導李邵說出更多的內

情。

也難怪她會把掌心摳成那樣……

悄悄抬起手,徐簡輕輕在林雲嫣的背上撫着順着,一下又一下。

林雲嫣感覺到了,抬眸看她,平日里漂亮又清澈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全是水氣。

徐簡暗嘆。

原本應該好好寬慰她的,可惜不是在李邵的馬車上,就是在御前,有心無力。

只能暫且忍一忍,等之後只有他們兩人時再細說。

李邵的講述已經到了尾端,中間不由自主增大的了的聲音又漸漸小了下去,透着濃濃的傷心與愧疚。

「父皇,」他喃喃道,「回來前,兒臣只告訴了寧安,沒有打草驚蛇,也絕對沒有走漏消息,父皇,能把那個猴臉的太監找出來嗎?能替母后他們報仇嗎?」

聖上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心裡憋得慌,鼓鼓囊囊的,若不如此,胸口彷彿下一瞬就要炸開了。

而這一聲長嘆也僅是些許緩解,還沒舒服幾息就又堵上了。

「找,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太監找出來!」聖上咬着牙道。

以前是全無線索。

連皇太后、誠意伯他們都接受了意外的結論,說是迫不得已也好,說是逼着自己往前看也罷,困守在沒有一絲一毫線索的舊案里,除了痛苦還能有什麼用呢?

可這並不表示當真看開了、放下了。

倘若真的走出了陰霾,誠意伯哪怕依舊不續弦,也不會一改曾經積極議政的態度、只在翰林院里掛職點卯。

聖上很理解誠意伯。

林玙是一家之主,上有老下有小,他只能如此做。

讓自己接受「意外」,腳踏實地讓家裡人都能好好過日子。

但現在,線索出現了。

一旦有了追尋的方向,林玙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聖上也是如此。

「猴臉的、猴臉的,當年跟去定國寺的太監裡頭,有沒有一個猴臉的……」他從大案後走出來,背着手回憶。

他回想不起來,便把曹公公叫了進來:「你記得嗎?」

曹公公擰眉,思索了一會兒:「小的當時並未跟着您,對潛府人手也沒有那麼熟悉,不過當年定國寺祈福都有底檔存着。翻看花名冊後,小的一一打聽對應,應該能有一些收穫。」

聖上聽着深以為然:「祈福出行的存檔應是在禮部,出事後生死調查的檔案,大理寺、刑部都有,這個時辰都鎖門了,明日一早你親自去拿。」

曹公公點頭應下。

「聖上,」徐簡行了一禮,「臣以為太過大張旗鼓,恐怕會打草驚蛇。」

聖上眉宇擰成了川字,盯了徐簡一會兒,沒有一味堅持己見,只讓他具體說一說想法。

「那猴臉太監背後的真兇,襲擊山下鎮子的主謀,王六年、道衡那幾個人的***子,」徐簡斟酌着,認真道,「至今都無法確定他們的真實身份,甚至是不是一個人都不敢斷言。

以臣之見,傾向於一人所為,或者說臣覺得該防着他們就是一人。

定國寺的事過去了十幾年,但道衡直到去年才死,他們的***子直到現在都還在背後興風作浪。

那人詭計多端、又足夠謹慎,亦十分心狠。

王六年被抓,他不救也就罷了,道衡只是被順天府盯上了就死在四道胡同,動手的就是他們自己人。

衙門查到那人叫王芪,雖然沒有見着屍體,但八成也死了。

從道衡與王芪的死就能看出來,一旦被人盯上,他會選擇斷尾。

那樣一個人,當他察覺到您忽然得到了定國寺的線索,那他

一定不會束手就擒。

倘若那猴臉太監還活着,他把人殺了、藏起屍首,我們無處可尋,即便他放肆到把那太監的屍體扔到街上送給您,您真的只想要那個動手的人嗎?

聖上,十幾年過去才等到了一條線索,若是失去了這個機會,恐怕再尋不到真正的兇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