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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

徐簡沒有回答。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外頭寒風呼嘯着,拍打着門板木窗。

徐簡抬起眼帘看了林雲嫣一眼,而後又垂了下去,視線落在了桌上那盞酒上。

酒盞空着。

下意識地,他想伸手拿酒壺。

面前伸過來一隻縴手,指尖蔻丹襯得皮膚白皙如潤玉,手指扣着壺柄,酒水順着落下來,脆生生地滿了酒盞。

林雲嫣大大方方,徐簡正好能看到她藏在袖中的手腕上戴着那套袖箭。

利箭自然沒有上膛,但冰冷銳利的暗器與姑娘家柔嫩的手腕相配,不得不說,差異實在很大。

可偏偏,戴袖箭的是小郡主,就沒有任何突兀。

這東西她曾經戴過很久,早就習慣了。

舉手投足間,絲毫不影響動作。

別說冬天衣裳厚,即便是夏日裡,不去扣着她的手腕,都不會發現暗藏玄機。

而徐簡此刻能看到袖箭前端……

一來是角度使然,二來林雲嫣根本沒有任何遮掩。

這是長年累月間養成的習慣與信任,這麼一想,先前那問題帶來的沉甸甸的悶氣倏地化開了不少。

拿起酒盞,徐簡抿了。

桂花香入口,喉頭滾了滾,他身子微微後靠,左手輕輕地在右腿上敲了敲。

他曾經傷得很重。

永嘉十年晚春,太子代聖上巡視裕關,對邊關將士們而言,自是提振士氣。

徐簡亦然。

太子的安全不容有失,但裕關之內,還是安全的。

八年的那場大戰,裕關失手,朝廷損失慘重,但之後徐莽率兵打回來了,重新將關口收入囊中,打得西涼人節節敗退。

那之後,整個永嘉九年,裕關經歷了重修、加固,那麼多心血花下去,自然收到了回報。

不甘心的西涼人想捲土重來,看着高聳的關口城牆也不能冒進,只是頻繁地在關外騷擾、劫掠。

將士們出關打了幾次,沒叫西涼人佔大便宜。

十年開春,加固完成。

聖上有打出去的想法,才會架不住徐簡的軟磨硬泡、一堆理由,讓他在老國公爺喪事後不久就重回邊關。

而太子的到來,既是查看裕關成果,也是戰前的激勵與號召。

只要太子殿下好好在關內督軍,根本不用擔心安危。

偏偏,李邵進關不過三日,徐簡結束上午的操練,就尋不到太子與他的親隨們了。

駐軍將領們急得腦門直冒汗,再一查問,才發現殿下恐是溜出去了。

這下要命了!

不能不去找,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找,免得被西涼斥候發現端倪。

大將軍點人手,徐簡奉命帶了一隊人出發。

等他找到李邵時,這一行人幾乎都要撞到西涼軍的臉上去了。

人數相差太大,還得照顧李邵,徐簡根本不能和西涼軍硬碰硬,只能帶着太子回撤。

哪知道叫西涼人發現,狂追不止。

李邵慌不擇路,騎馬跑到了關下一鎮子里,致使鎮子捲入戰事,死傷百餘人。

好在增援很快到來,他們連西涼的後援一起打,殺得西涼軍節節敗退。

局勢扭轉,可徐簡卻因着要護住李邵,亂戰中右腿重傷。

這場「成果」落在戰報上,以「大捷」收尾,徐簡因戰負傷。

隨着李邵與徐簡返京,聖上閉門大罵太子,打出關去的想法也就此擱置下了。

徐簡戰功背在身上,卻再無康復可能

,最初時還勉強能用拐杖支撐,再後來只有輪椅進、輪椅出了。

回憶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徐簡又抿了一口酒。

林雲嫣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那雙清輝般通透的眸子里,映着一層由油燈帶來的淺淺的光亮,以及他的身影。

徐簡的唇角一彎,呵地笑了。

胸中的濁氣隨着笑容化開,讓徐簡不由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把李邵綁了。」徐簡道。

短短一句話,說得卻很張揚。

偏內容又有些怪誕,聽得林雲嫣不禁睜大了眼睛,笑出了聲。

徐簡整理着思緒,繼續講述那天事情。

他醒來時,李邵已經不見了。

沒有任何耽擱,徐簡只給大將軍留了口信,帶上參辰,快馬出關。

他知李邵大致行蹤,很快就找到了人,也不多說廢話、直接綁人。

李邵的親隨們目瞪口呆,想要撲上來救太子,被參辰一個個撂倒在地,也就老實了。

徐簡把人帶回了關內。

又因他知曉西涼那一隊人馬的動向,極有可能劫掠鎮子,與大將軍討了兵馬出關迎戰,打退敵兵,也從俘虜口中得知了西涼人的後手計劃。

大將軍摩拳擦掌。

太子巡視,邊關若能多一份戰果,聖上會愈發高興。

而他們佔得先機,提前設伏,定能得一場大勝。

「確實是大勝,西涼人措手不及,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徐簡說到這裡,頓了頓,才又道,「太子殿下,不容小覷。」

被留在關內的李邵再一次逃脫了。

他扮作士兵,偷偷跟上了出來。

兩軍交戰,他身處險境,徐簡在人群中發現了他,救援之中,傷到了腿。..

「遇着他也就沒什麼好事了,」徐簡笑了起來,「早知道他這麼不老實,我不能光綁他,還得把人打暈了才行。」

林雲嫣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知道徐簡受傷與李邵有關,但她確實也沒有想過,李邵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關。

而讓林雲嫣奇怪的是,徐簡此刻的笑容很平靜。

別看他嘴上說著什麼「打暈」,其實心平氣和的,與他陰陽怪氣人時截然不同。

更讓林雲嫣疑惑的還有徐簡的「選擇」。

把李邵綁回來的可不是真就只有十六歲的徐簡,他經歷過生死,他知道李邵有多靠不住,在一次次拼搏之中磨礪出來、行事周全的徐簡怎麼會讓李邵再一次成功出關呢?

別人不敢動李邵一根汗毛,徐簡綁都綁了,還怕綁得再結實些?

讓玄肅與參辰盯着,李邵絕無脫身的可能。

為什麼?

剛醒過來又攤上一堆事,連軸轉着沒有顧得上?

這麼說,倒也不是說不通。

只不過,隱隱約約地,心底里有另一種感覺在縈繞着。

是什麼呢?

好像,她曾聽徐簡說過一回,或許能聯繫到這裡……

「酒沒了。」

林雲嫣聞聲回過神來,就見徐簡晃蕩着酒壺,裡頭顯然已經空了。

徐簡喚了參辰,讓他再去續半壺。

「半壺?」下意識地,林雲嫣喃喃道。

「半壺就夠了,我又不多喝,」等參辰關門出去了,徐簡靠着椅背,深邃的眸子看着林雲嫣,笑容漫不經心,「郡主還沒有打消吃酒的念頭?」

林雲嫣輕哼了聲。

她倒要聽聽,徐簡這一次又要編排什麼話了。

果不其

然,不是什麼好聽話。

「小小年紀還饞酒,趕緊先長兩年個頭吧。」

林雲嫣:……

原就吃飽了的林雲嫣,氣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