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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拉着陸遊搶到門口,先抬頭向對面二樓看了一眼。

樓上窗子果然開了一道縫兒。

雖然光線較暗,但清冷的月光之下,依稀能夠看見鹿溪驚訝的雙眸。

楊沅向她搖了搖頭,伸出手指在嘴唇上橫着一抹。

鹿溪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向他輕輕點了點頭,便掩上了窗子。

楊沅正要拉陸遊進屋,宋老爹便晃進了院子。

楊沅心頭一驚,立即搶過陸遊的劍,連着自己手中的兵器,一彎腰兒,便放進了門邊一隻筐子後邊。

他還沒有直起腰來,宋老爹便走進了院子。

陸大詩人一身白色小衣,正站在那裡。

宋老爹一愣,微醺的眼神兒立即變得鋒利如刀:“你是誰?”

楊沅正要直起的腰桿兒一僵,然後他從容地拂了拂腳面,慢慢挺起腰身。

“啊,宋老爹你回來了啊,這位……是我的朋友。”

楊沅拉了陸遊一把:“他今日剛到臨安,未及尋找投宿的地方。

“恰好我哥今晚值宿,不回來住,我就讓他暫歇於此了。”

陸遊已經會意過來,向宋老爹拱了拱手:“宋老丈好。”

楊沅扭頭對陸遊嗔怪地道:“床角後面就有馬桶,不需要到外面尋找方便之處的,

“你這人,和我還客氣什麼,也不喊我起來,虧得我睡覺警醒……”

說完這句話,楊沅又對宋老爹滿臉堆笑地道:“老爹出去吃酒了啊,你快早點歇息吧,我們這就回去了。”

宋老爹看了看陸遊,月光之下容貌不是十分清晰。

不過看他也就未到三旬的年紀,比楊沅還要沉穩一些,不像個遊手好閒的朋友。

宋老爹便向陸遊點了點頭,和氣地道:“原來你是二郎的朋友啊,夜色深了,老朽就不和你寒喧了,快歇息吧。”

說完,宋老爹就回了自己房間。

楊沅聽到他落下門閂的聲音,這才鬆了口氣,彎腰抄起筐後面的刀劍手弩,一貓腰就進了房間。

回頭一看陸遊還站在那裡發獃,楊沅便低聲道:“快進來呀!”

等陸遊進了屋,楊沅已經把刀劍手弩放在桌上,點亮了燈,回來關上了房門。

藉著燈光,再次看了看陸遊,楊沅心中不禁嘖嘖稱奇。

能夠親眼見到以前只在歷史書籍中看到的人物,那種感覺,分外奇妙。

而且他印象里的陸放翁,應該是個年紀蒼老、一臉苦大仇深的老書生形象,

沒想到親眼看到的他,不僅正當盛年,而且一身武藝,似乎還在自己之上。

其實,這倒是他固有印象有偏差了。

大宋的讀書人,很多都是文武兼備的。

北宋時大宋的狀元郎章衡出使遼國,被遼國將軍在酒宴上挑釁,

當時這位狀元郎就曾拉開硬弓,連續三箭,箭箭皆中靶心,連遼國皇帝都大吃一驚。

大宋一代文豪柳開,那更是悍勇。

十三歲時,他就曾持劍殺賊,遊學四方時,更曾宰過開黑店的蟊賊,殺過欺凌百姓的惡霸,上過戰場與遼軍血戰。

至於眼前這位陸遊,本是越州山陰人氏,名門望族出身。

他的高祖曾官至吏部郎中,祖父師從王安石,官至尚書右丞。

其父陸宰,曾任北宋時京西路轉運副使。

陸遊是陸宰偕夫人回京述職時,於淮河舟上所生,故取名為“游”。

憑着祖輩資歷,他也參加了去年年末專為高級官二代們舉行的“鎖廳試”。

本來初試時他是第一,壓了秦檜的孫子秦塤一頭。

因此被秦檜暗中運作,二考時,壓根兒就沒錄取他,自然也就談不上排名次了。

陸遊本想着,這恩科雖然沒取上名次,但禮部主持的全國大考,秦塤不會再參加,他不如參加全國大考來取功名,同時也是為自己正名。

如今時日將近,“天申節”後不久,便要大考了。

所以雖然他的家族距離臨安並不太遠,還是寓居在臨安讀書,等着大考之期。

一方面,獨自住在客舍,少了日常瑣事的打擾。

二來他也能籍此結識一些各地趕來應考的舉子。

不想今夜竟遇上這樣一檔子事。

陸遊雖然是打算走文途,卻並不代表他不會武。

陸遊不但會武,而且武功還非常高明。

《水滸傳》里的打虎英雄武松,其原型就是這位陸放翁。

他是真的打死過老虎,只不過不是赤手空拳,而是用了佩劍。

楊沅亮了燈,這才與陸遊重新見禮。

二人一番對答,楊沅便弄清了他追蹤到此的原因。

楊沅便笑道:“陸兄倒是個急公好義的性子。

“我大哥乃皇城卒,負責偵剿金人姦細行蹤,行事須得隱秘。

“今夜之事,還請陸兄不要再說與其他人知道。”

陸遊微笑道:“陸某明白,此事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說與他人知道的。”

陸遊天資慷慨,性喜任俠,雖然出身名門,卻沒有什麼架子。

他平生最喜交友,不管什麼商賈、道釋、文人、遊俠,只要性情相投,從不看重出身。

楊沅知道他是陸遊後,對他也是大有好感。

陸遊能夠感受到他對自己的親近之意,本身又是個好交朋友的人,一時間兩人竟是相談甚歡。

直到楊沅聽到遠處傳來五更的梆子時,見陸遊一身小衣,便對他道:

“陸兄住在何處?夜裡這副模樣,可不方便離開,不如先在小弟這裡暫住一晚。”

陸遊笑道:“我就住在後市街上,距此不遠,就不多打擾了,賢弟若能借我一件袍子就好。”

“那請陸兄稍候。”

楊沅便去自己柜子里翻找外袍。

兩人身高相仿,胖瘦也差不太多,楊沅的袍子,陸遊也穿得。

陸遊借穿了袍子,便道:“已經打擾賢弟半宿了,為兄這就告辭。

“這袍子,待我漿洗了再給你送回來。”

楊沅忙道:“一件袍子而已,何談送還!就當小弟贈與兄長了,只是……並非新袍,務觀兄莫怪。”

陸遊出身豪門,不會為了這麼點小錢忸怩,見他爽快,對他也更有好感。

陸遊便道:“今日與賢弟一見,相談甚歡,很是投機。

“不知賢弟何時有遐,你我再把酒言歡,好好聚上一場。”

楊沅也很想和這位大詩人結交,可他眼下疲於奔命的哪有時間……

楊沅靈機一動,忽然想到了五月十九的弄潮會。

楊沅便對陸遊道:“小弟這幾日俗務纏身,還真不得空閑。

“不過,五月十九那天,小弟要去鳳凰山的望海樓上觀弄潮之戲,

“陸兄屆時若是有暇,你我不妨就在鳳凰山上暢飲一番,如何?”

陸遊爽快地道:“為兄如今只是讀書備考,別無旁事。

“那好,五月十九,你我就在鳳凰山上見。”

楊沅把陸遊的劍和手弩拿來,因為劍未掛鞘,弩也丟了布囊,便給他找了塊包,想包裹起來。

陸遊見楊沅打量那弩,便笑道:“賢弟喜歡這弩?這弩本是為兄遊學路上防身之物。

“如今為兄只候大考,大考之後,若是中了,便能為官。若是不中,就要歸家省親。

“這把弩,也就沒了用處。賢弟贈我一袍,我這把弩,就送給賢弟了。”

楊沅也是個爽快性子,沒有與他客套,只是笑道:“一件袍子換一具弩,我這當兄弟的,可佔了大便宜。”

二人談笑一番,約定了再會的具體時間,陸遊便告辭離去了。

楊沅趁着宋老爹還沒起來,趕緊出去,到了後院外查看。

大哥自然是早就把屍體弄走了。

楊沅見地面沒有血跡,不會被宋老爹看出蹊蹺,這才放心地回來。

宋老爹昨日飲酒回來的晚,今兒便沒起那麼早。

鹿溪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悄悄打開門,溜出來後馬上向楊沅問起昨夜之事。

聽楊沅說是楊澈和皇城司中的一個同僚在追捕金人姦細,鹿溪便乖巧地不再多問了。

今早楊沅沒有劈柴,宋老爹沒起,他便在廚房裡幫鹿溪打下手做早餐。

楊沅本就會烹飪,現代年輕男性,有幾個不會下廚的?

所以楊沅與鹿溪初次配合,竟也十分默契。

有時候鹿溪一個眼神兒,不用她說話,楊沅便已經把她需要的東西送到了眼前。

當整座臨安城重新煥發了新一天的活力,宋老爹趿着鞋子來到廚房的時候,

楊沅已經摘了圍裙,匆匆用過一份早餐,便離開小食店去“上工”了。

楊沅剛到“水雲間”不久,曲澗磊也到了。

曲先生現在只在四處瓦子里說書,但時間都是從下午開始的,一直到晚上,上午是空閑的。

如果他總是夜裡趕去宋家小食店,聽楊沅給他說書,次數若是多了,宋老爹難免生疑。

所以楊沅就和他約在了這裡見面。

好在曲先生如今雖然算是臨安瓦子里的大紅人,卻並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長相,

不然他一出現,難免要在“水雲間”酒家引起一番騷動了。

楊沅見曲先生到了,便向丹娘借了個房間。

二人剛剛坐定,曲澗磊便笑道:

“我給你帶來五匹麻布,三匹澆花布,還有一匹花鳳紋的蘇州八達錦,

都交到柜上暫放了,你晚上回宋家的時候,可莫要忘了帶回去。”

楊沅訝然道:“好端端的,曲叔為何突然送我如此豐厚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