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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的屍體被邱原派兵搶了回來,只是被大火燒的不成樣子。我將其收殮後暫時放在吳縣城外的寺廟裡,等錢塘平定,再移棺回鄉,擇一風水勝處安葬。”

徐佑沒有做聲,何濡看了下他的神色,道:“要是七郎覺得不妥,也可以先把蘇棠葬在吳縣。西郊有塊地,阿五去看過了,乘金相水,深淺得宜,只不過那地是陸氏的田產,可能要麻煩顧允去討個人情,價錢不是問題……”

“不用麻煩了,你安排的極好!她生前愛煞了錢塘的小橋流水,死後想必也願意魂歸故里。吳縣固然上佳,卻終是異鄉!”

徐佑深邃不見底的眼眸里掠過幾許淡淡的哀傷,雨徑綠蕪合,霜園紅葉多,江南秋色還是如斯動人,但那個特立獨行、不為世俗所容的女子卻已經不在那麼鮮活的反抗着這個世界。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不是因為他和劉彖之間的恩怨,蘇棠本不必牽扯到這場紛爭里,或許能夠在亂局中保住性命。

或許吧……

“自古佳人薄命,發生這樣的事,並不是誰的過錯,請七郎千萬節哀!”

徐佑眺望着九天雲外,緩緩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以後的日子會偶爾想起她,卻不會悲傷太久,你放心!”

重新回到宴席,眾人只談風月,不談國事,難得的放鬆了一番。等興盡而散,徐佑、寧玄古、何濡、左彣四人前往房內,分賓主坐好,徐佑恭敬的問道:“既然孫冠入了金陵,天師道跟此次揚州兵亂自然無關,那都明玉為何起事,還請真人為小子解惑!”

何濡左彣他們事先也知道了孫冠的事,對都明玉的身份來歷以及目的都覺得迷惑不解,同時精神一振,望向寧玄古。

“說來話長,我跟都明玉其實並無往來,只是偶然的機會結識了一位女娘,她天資聰穎,精通道法,許多見解發前人所不能,若歸於道門,必是我教的大幸。所以動了憐才之意,想要把她收歸門下,稍加點撥,十年後即可繼承我的衣缽。只可惜她沉浸無為幡花之道,不願敬奉三天正法……”

天師道以三天正法為根基,徐佑是知道的,可什麼是無為幡花之道,卻從未耳聞,奇道:“無為幡花?”

“正是!你們始終猜不透都明玉的目的,其實這裡面牽扯到了四百年前的一段公案,所知者甚少,了解內情者更是寥寥無幾,故而一時看不破。”寧玄古娓娓道來,將延續數百年的道門內鬥呈現在諸人面前,道:“伏羲、女媧之時,老君顯化世間,各作姓名,因出三道,以教天民。那時八十一外域皆奉我華夏清約大道,被稱為‘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盛世。到了漢時,群邪滋盛,六天氣勃,三道交錯,鬼魅縱橫,以致百姓不能分辨真偽善惡,天民夭斃,暴死狼籍,人間已成煉獄。所以老君再次授張陵張天師為‘太玄都正一平氣三天之師’,率正一明威之道,罷廢‘六天’,以三天正法代之,始有天師道這四百餘年的興旺。但六天雖廢,其心不死,多年來潛藏民間,廣納教眾,自稱修無為幡花之道,意圖反擊三天正法,重現六天盛世。所以,無為幡花,在鶴鳴山天師宮內,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叫做‘六天故氣’……”

左彣啊的叫出聲來,道:“六天治興、三教道行?七郎,當初四夭箭行刺紅葉渚,月夭和飛夭臨死時好像都說過這樣的話……”

“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天地不老,故成大道。道本無形,莫之能名。赤書符命,化為長生!”

徐佑回想月夭死前的那一幕,紅葉紅袍,黑髮碧眸,印象何其深刻,道:“我原以為這些話只是四夭箭痴迷於得道長生,故而在死前求得解脫的胡言亂語,類似於道門的靖室悔罪,卻沒想過還跟什麼無為幡花、六天故氣有關……”

他沒有對寧玄古說實話,當初聽到“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字眼,確實想起了前世里看到過的那些相關資料。若說無為幡花之道,他沒聽過,可‘六天故氣’這四個字卻如雷貫耳。

簡單來說,所謂六天故氣和三天正法之間,就是天師道摒棄黃老道和太平道而刻意營造出來的對立關係,和之前的道教割裂開來,以正本清源,彰顯其道門正統的無上地位。

只是徐佑後來有意打聽,在這個時空里,《上清天關三圖經》尚未問世,人們根本沒有“六天”這個概念,哪怕何濡學究天人,也不明白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含義,所以暫時放下疑問,沒有過多的探究其中的底細。

寧玄古道:“我對四夭箭所知不多,單從這幾句話並不能推斷他們的身份。不過,若是真的信奉無為幡花之道,那就跟都明玉是同路人無疑。”

徐佑想起四夭箭的令牌,讓左彣去找秋分取來,轉交給寧玄古。寧玄古拿起令牌仔細審視,過了良久,嘆道:“沒錯,這令牌背部的雲霧繚繞之山外山,就是傳說中的酆都山。山中有六宮,分屬於六天統治,自大而小,稱為天主。天主之下,男稱將軍,女稱夫人;將軍夫人之下,又有金、木、水、火、土之五傷官;五傷之下,有百精,百精之下還有無數鬼兵。那個女娘在六天里身份貴重,這都是她欲拉我入無為幡花道時全盤托出的機密情報,該不會有假!都明玉,應該就是六位天主之一,此次揚州兵亂,他是主導,目的很簡單,借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猜忌,佛門和道門交鋒正急的緊要關口,打着天師道的旗號逼孫冠造反,讓天師道走上當年張角所創太平道的老路,最終被朝廷派兵剿滅,以報六天故氣被廢之仇!”

徐佑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至於那女娘是誰,七郎不必問,我今日說了這麼多,已經對不住她。我雖然不贊同孫冠介入世俗的道,也不贊成她的無為幡花之道,道不同自不相為謀。可大道無名無形,誰也不知道哪一條路才能抵達真正的終點,若是泄露了她的身份,除了害死她,對你們並無絲毫益處,還累得道門少了一位可開山門的賢師。”

寧玄古凝視着徐佑,道:“七郎,都明玉痴心妄想,要重現六天昔日榮光,或許還想取天師道而代之,卻忽視了目前江東的大局。眼下的江東,儒教衰微,不足為慮,道門勢大,卻已有盛極必衰之象,而佛門看上去步步緊逼,佔據上風,也不過是主上手中的利刃,一旦天師道被滅,佛門幾無對手,馬上就輪到那些和尚倒霉了。試想,國無二日,主上好不容易打壓三教,又怎麼會讓六天再次崛起,強大到足以威脅皇權?尤其他們以謀逆起事,手段殘忍暴虐,為成功不計代價,無所不用其極,更是為人主所忌。都明玉也好,六天也罷,無不是才高當世、人中之傑,卻因為放不下,捨不得,看不破而走上了不歸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