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老兵不死
年輕的時候，克魯特也曾有夢。
漂亮的女友，熱血的兄弟，驚險刺激的冒險，突然覺醒的異能。
有的實現了，有的還沒有，有的僅僅是天方夜譚，也有的只是擦肩而過。
遺憾嗎？或許有吧。
後悔嗎？或許也有吧。
即使事到如今，人生的旅程已經完成過半。克魯特還是會像年輕時一樣幻想——如果有機會回到過去，他又該做些什麼。
但那只是幻想。
人生苦短，朝華易逝。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無論是幻想還是借口、欺騙還是麻藥、這些東西都會讓人上癮，而個中的區別也無非是毒性的強弱。
強如毒品，能毀掉一個人的身心。弱如幻想，只是讓你漸漸沉迷。
克魯特知道這些嗎？
他無疑是知道的。
但知道就能改變嗎？
那無疑是不能的。
“……”
將燃盡的香煙捻滅在煙灰缸里，吐出最後一口白霧。
克魯特翻看着一本相簿，眼神因三心二意而有點失焦。
到了他這個年紀，思考的事情已經和年輕人不太一樣了。
年過半百的他已經很少考慮未來，相比起‘我要做些什麼’，他更在意‘我做過一些什麼’。
雖然說起來有點沒有志氣，雖然行動上仍舊果決。
但克魯特確實老了。
那位閣下說的真好：老兵不死，只是漸漸凋零。
昨天，和克魯格的談話讓他驀然驚醒——那個孩子的離去讓他感到疲憊。
年輕人死了。
而老頭子卻還活着。
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和過去一樣。
而最重要的是。
他已經不想改變了。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讓克魯特更加難過——不同於之前的自稱，他這一次是真覺得老了。在從這股低沉的情緒中舒緩過來之前，他已經回到了東南基地，翻出了過去的相冊。
那是他年輕時代的回憶。
最新的照片也已有了二十多年的歷史。
那時候還很流行‘復古運動’。
集郵、照片、五英寸軟盤、還有沉重冗雜的機械式計算器，年輕的克魯特在這上面花銷不少。
曾出現在這本相冊里的人，很多都已經離去。而有的才剛剛成熟。
像是鮑德里奇，這位可敬的騎士戰死在了艾興瓦爾德。而像萊因哈特，這個比自己還大一些的老傢伙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二十年前，峰島還在和岡部合作——後者那時候還近乎於一個學術騙子。而二十年後的，這兩個傢伙都失蹤了。而且都在學術界佔有了一席之地。
克魯特翻過一頁，手指划過一張張照片。
戰場、醫院、度假沙灘、近地軌道。
這些都是克魯特過去的見證，每一張都能帶來久遠的回憶。
克魯特突然想從中找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在這本相冊里藏着一把鑰匙。
於是他翻來覆去的查看，仔細觀看每一張相片。
最終，他的視線停留在了一張全身照上。
那是一位淺笑着的少女。
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她微笑着面對鏡頭，右手比出了V型。
她叫什麼來着？
啊，對了。
克魯特想起來了。
她是瑟尼歐里斯，二十年前，她死在於輪換前的最後一戰。
為了援助一名傷員，她暴露在了鐵血的槍口之下，被一顆七點六二彈射穿了眉心。
“……”
克魯特合上相冊，閉上了眼睛。
他找到那把鑰匙了。
它不叫仇恨，而叫守望。
……
……
“克魯格嗎。”
“我在。”
“那孩子的隊伍，你們準備怎麼處理？”
“技術部已經準備好了治療程序，怎麼，你有什麼新的想法嗎？”
“那就交給我吧。”
“想清楚了？”
“不要廢話。”
……
……
克魯特犯了個錯。
他一直把自己的人形當做女兒，卻又把其他人形當做了指揮官的附屬物。
之前，他和克魯格都在談論這些女孩的去向，卻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女孩是否真的需要‘指揮’。
克魯格的身份蒙蔽了他的雙眼，而克魯特的僵化也讓他忘記了這些。
人形是指揮官的力量，但人形也是獨立的生命。
那些女孩習慣了被指揮的日子，習慣了自己的身份。在格里芬，這樣的人形比比皆是。
在獲得尊重和保護的同時，她們習慣了服從。
但人形也是人，她們並不是指揮官的附屬物。
即使沒有人類的領導，她們也是獨立的生命。能夠自己思考，能夠自己決定。她們並不是只有找到指揮官一條路可走，並不是除此之外再沒有復仇的辦法。
時至現在，克魯特仍舊對那些女孩印象很差，仍舊不打算帶領她們復仇。但那張照片上的藍色少女卻讓他的心靈有些軟化。
和那些少女一樣，他也並不是只有一條道路可走。想要幫助那些女孩，他還有其他的選擇。
那是他剛想明白的事情。
珂朵莉用生命傳遞給他的東西。
正是他想要傳遞給少女們的東西。
……
……
“您願意接受我們了嗎？海茵萊多先生！”
當天下午，五列四排共計二十名人形少女抵達了格里芬東南基地。
梳着側馬尾的褐發少女，名為UMP45的人形臉色陰沉的站到了克魯特的面前。雖然和404小隊的隊長歸屬於同一型號，但在她的身上卻只纏繞着濃重的怨恨。
不僅是她，她身後的人形少女們也是一樣。
自發分隊的少女們滿身殺意，讓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氛圍。
最高等級七十五，最低不過二十，這些少女都是那位指揮官的梯隊成員。雖然並不都能派上用場，但她們和那位指揮官的關係無疑最為緊密。
如果我死了會怎麼樣？
克魯特想了想，覺得自家的孩子們也不會好到哪去。
但這並不是理解的理由，因為自己終究只是孤身一人，還是死在哪裡都不奇怪的傭兵。如果她們想為自己報仇，乃至於不惜己身……那克魯特會感到悲傷。
生命之間沒有差別，但也沒有平等。
如果她們將自己的生命看做是克魯特的附屬物，那這無疑是對自己的謀殺。
克魯特不想看到那樣的未來。
遲早有一天，他會死去，而對於這些孩子來說，她們還擁有未來。
“沒錯。”
“太好了！萬分感謝您的接納！我們將獻上——”
“但是，你們太弱了。”
少女的道謝聲被克魯特強行截斷。
望着那張愕然的俏臉，克魯特揚了揚手中的報告。
“您——”
“這樣的你們派不上半點用場，別說是炮灰了，根本是一群累贅。”
“！！”
少女們的表情全員扭曲了。看到這裡，克魯特身後的590皺起了眉頭，已經做好了開槍的準備。
失去指揮官的人形們已經沒有了公共服務器，在這裡列陣的她們既沒有武器也沒有退路。
只要她們敢向指揮官出手，590有信心打爆她們的狗頭。
但衝突沒有發生。
克魯特揮動右手，一巴掌將想揪住自己領子的人形少女打倒在地。
在一片震撼的目光中，老頭子提着那姑娘的領子把她拽到了自己面前。
“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一群亡命徒能做到什麼？想讓我把你們帶去中東？那就先把等級提升上來。”
“……是的，我明白了。”
以前也曾接受過克魯特的領導，那時也是梯隊指揮官的UMP45，下意識的選擇了服從。
就像克魯特最擔心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