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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道:“妙言……”

妙言似乎也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嗚咽着輕聲說道:“我,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去管的,我也知道父皇和阿爹,他們兩個人一定要打起來,他們都跟我說,他們兩個人——天底下只能活一個。”

說到這裡,她伸手抓着我的衣裳,哭着說道:“娘,阿爹會被殺死嗎?”

“……”

“你們會殺掉阿爹嗎?”

她這樣說著,我甚至還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她已經哭得有些難以自制,我感覺到大滴大滴滾燙的淚水滑落到我的身上,不一會兒就浸透了我的衣裳,而她還在哭着,甚至哭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才知道,這塊石頭在她心裡,壓了多久。

甚至,已經變成了恐懼,她的心裡一直在恐懼這件事,以至於才一提到,自己就已經受不了了。

她怕,我們會殺了裴元修。

她怕養育她的人,會被自己的父母親殺掉。

這也許是天底下最不堪的一件事,甚至是人心都難以想象的,卻偏偏在她的身上發生,甚至有可能變成事實。

她的恐懼,她的無助,我也許未必可以完全體會,但聽着女兒在身邊這樣的哭泣,那種痛又好像一把利劍一樣,直直的插進了我的心裡。

我輕聲道:“妙言……”

“娘,”她抓着我胸前的衣裳,又哭着追問了一句:“你們會殺掉阿爹嗎?”

“……”

我沉默了許久,詞不達意的道:“在很多人的眼裡,他是非死不可的。”

“……”

“大家也不會願意留他。”

“那娘你呢?”

妙言仍舊緊緊的追問着我,一步都不肯放鬆:“娘也是這麼想的嗎?”

“……”

“那如果有一天,阿爹的性命落到了娘的手裡,娘你會——”

說到這裡,我感覺到她用力的顫抖了一下。

那種可怕的想象,來不及出口,已經擊倒了她。

她說不出口。

而我,木然的躺在那裡,過了許久仍舊一句話都不說,只輕輕的伸手撫摸着她的臉,將她攬到了懷裡,妙言輕輕的抽搐着,啜泣的聲音直到很晚很晚,都沒有平息。

第二天,就是妙言和央初的婚禮了。

按照中原的習俗,婚禮是在晚上舉行,但是在草原上,婚禮卻是要在白天的時候舉行,而且和中原的婚俗相同,他們也有許多複雜的儀式,所以一大早,就有僕人來這裡為妙言梳妝打扮。

這一次的打扮,是他們勝京的規矩。

我看不到,便只坐在梳妝台旁邊的,兩隻手拄着拐杖,聽着那些侍女們走來走去的凌亂的腳步聲,聽着她們精心的為妙言裝扮。

而妙言,也第一次這麼安安分分的坐着。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聽見一個侍女說道:“好了。”

我抬起頭來。

今天的天氣不算太好,但因為事先有人來這裡擺了許多的蠟燭,那種光芒還是洇染到了我的眼睛裡,我能隱隱的感覺到前方的熟悉的輪廓,穿戴透着一點令人喜悅的紅光。

我輕聲道:“妙言。”

“娘。”

她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我伸手接過她的雙手,感覺到她一身非常繁重的禮服,手腕上似乎也帶了許多沉甸甸的飾物。

再伸手摸她的臉上,也能感覺到她的頭上戴着很重的發冠,垂墜下來的東西也是沉甸甸的。

我微笑着說道:“我的妙言一定很漂亮。”

“什麼漂亮啊……”就算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她嘟着嘴,晃了一下腦袋,頭上沉重的發冠發出噼噼啪啪,珠寶碰撞的聲音,她怨懟的道:“重死了,脖子都要壓斷了。”

我笑道:“這是讓你知道,今後的路不是你一個人在走,你要背負自己的責任,當然跟以前小姑娘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她聽得沉靜下來,似乎是又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的裝束,然後說道:“是這樣嗎?”

我說道:“這是娘對你的期望啊。”

聽見我這麼說,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娘。”

感覺到她有一點傷感,其實這種傷感已經從昨夜一直如夢魘般的縈繞着我,但我很好的掩飾了起來,只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問身邊的那些侍女:“現在是要準備做什麼?”

其中一個侍女上前來說道:“要請新娘子去拜神。”

妙言詫異的問道:“還要拜神?拜什麼神?”

那侍女說了一番,有些深奧,似乎是他們崇拜的一些遠古的神,因為和中原的文化終究是有詫異,所以我們從未聽說過,她說得我們也不太明白。

妙言道:“有什麼好拜的。”

我讓那些侍女先退下,在門口等我們,然後對妙言說道:“妙言,今後你嫁到勝京,就是這裡的一份子了。這裡的神守護了草原上的人,自然也會守護你,去拜一拜,也好。”

“娘,你信神嗎?你真的相信,神會保護我們嗎?”

我微笑着說道:“娘未必信神,但是,娘願意有敬畏之心。”

妙言聽得一愣:“敬畏之心?”

我點了點頭,說道:“朝廷——不管是中原的朝廷,還是勝京的朝廷,都有他們的法度,但所有的法,都只能在行為上控制人們不要去做壞事,可以說是一種後至;唯有心中有敬畏,讓人從心裡真正的摒惡從善,這才是先至。”

“……”

“你嫁給了央初,就是他的妻子了。央初是鐵騎王唯一的兒子,鐵面王如今暫時無後,勝京只剩下這兩位天王,將來的局勢,你想過嗎?”

妙言猛地震了一下。

這些話,我其實已經想了很久了,一直沒有給她說,一是不想讓女兒的婚禮沾染上政治的氣味,二來也不想讓她心裡過早的沾染上這樣的念頭。

可是,從剛剛的幾句話,我也明白,我的女兒雖然懂事,還在一些事情上,她還真的只是個孩子。

但她嫁的是央初,她必須明白。

在一段有些壓抑的沉寂之後,我聽見妙言微微的瑟縮着,喉嚨都在發梗,輕聲說道:“娘是說,我,我將來可能是,是——”

我平靜的說道:“你將來,會是勝京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