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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300_4 我,是在做夢嗎?

昨夜在我的心裡,眼前,腦海中浮現過無數次,甚至在夢中也不斷糾纏的身影,居然就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手裡捧着一隻木缽,慢慢的從山坡上走下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角微微的泛着青灰色,眼睛有些發紅,似乎也沒有睡好,一襲單薄而簡單的灰色長衫裹在他勁瘦頎長的身上,襯得他身形挺拔,幾乎和身後的青青修竹融為一體,卻也更襯得他面色晦暗,過分消瘦的臉頰透着說不出的沉悶氣息。

他像是一路走一路出神,一直走到離我只有十來步的距離,才突然驚覺到眼前有人一樣,一抬頭,人也一下子僵住了。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的對視着。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風吹過林間,靜謐中傳來了沙沙的細響,風帶着冰冷的晨露灑在臉上,讓我微微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也是乍然清醒過來,有些慌亂的看了看我,有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木缽,沉默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輕輕的說道:“是你啊。”

他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乾淨而清朗,但卻平靜得有些陌生。

我輕輕道:“是我。”

“……”

說完這句話,又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好像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我想了想,盡量讓自己像尋常人寒暄一樣的開口,說道:“你這麼早就起了?”

“嗯,老師他想喝茶。”

“喝茶?”

“我來給他找水。”

說著,他將手中的木缽抬了一下,我才看到裡面有半缽清水,乾淨清澈得彷彿溫玉一般,我知道很多人喝茶都是有講究的,江湖之水為下品,井水為中品,山泉水為上品。

沒想到傅八岱到了這裡,還講究。

聽見我開玩笑似的最後一句話,劉輕寒說道:“老師平日倒也不講究,不過昨天來了這裡,他好像就很高興,一大早就起來焚香,還要喝茶,要我出來找好的水。”

“……”

見我沉默,他淡淡笑道:“這裡,應該夠了吧。”

“……”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他的再見,需要這樣說話,好像兩個陌生人,說著尋常的寒暄的話,無關痛癢,不計深淺,嘴裡說,耳朵聽,沒有一句能入心。

可是,我還是想聽他的聲音,那曾經在無數個夜晚,在我耳畔細細低語,給過我多少溫暖和安穩的聲音。

“怎麼,只有半缽?”

“哦,剛剛遇到一個過路人,說他口渴,我給他喝了一半。”

“……”我的眼睛微微的彎了起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能幫別人的話,哪怕自己也窮困潦倒,都不會拒絕,不過——

過路人?

我的眉間微微一蹙。

這一大片地區都是皇帝划下的領域,就算我看不到,也知道周圍是有禁衛軍守護的,應該是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也飛不出去,否則他們也不會就這麼放我出門散步,但怎麼會出現一個過路人?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他已經朝着我微微一頷首:“我先回去了。”

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一看見他轉過身去,那熟悉的,要離開的背影,我突然像是被人狠狠的扎了一針在心裡,痛得整個人都戰慄了一下,上前一步:“三兒!”

一聽到這個名字,他整個人也顫抖了一下,我甚至聽到了木缽里水聲蕩漾,但他沒有回頭,只是腳步停下了。

我站在他的身後,聲音顫抖着道:“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他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說著,他回過頭來看着我,慢慢的道:“你呢?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

“……”

“我,沒想到他居然是皇帝,難怪那個時候,你——”說到這裡,他看了一下我黯然的神情,沒有再說下去,只問道:“對了,離兒呢?”

我一聽到離兒,心裡立刻痛了起來,劉輕寒還在追問:“離兒她,應該是公主吧?”

“……”

“她今年三歲多了,識字了嗎?”

“……”

“她乖不乖?”

“……”

“我想見見她。我,應該能見她吧?”

他每說一句話,就像有一根針狠狠的扎進我的心裡,痛得我直發抖,但對上他平靜的眼瞳,我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呼救。

長久的沉默了之後,我終於哽咽着道:“我,不知道。”

他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的看着我,我說道:“離兒,不見了。”

“什麼?!”他頓時大驚失色,連手中木缽里的水都盪了起來,走到我面前:“怎麼會不見的?什麼時候不見的?”

“三年前,被人帶走的。”

他簡直像是聽神鬼軼聞一樣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當年,離兒不是和你一起被他——他身邊那麼多人,怎麼離兒會被——”

我沒有說話,只用力的咬着牙。

他看着我,像是明白了什麼,沒有再說下去。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風吹過這片竹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可除了這些聲音,一切就安靜得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一樣,天地間的,只有彼此這兩個人。

過了很久,他才又開了口,聲音有些異樣的沙啞:“那,你為什麼不是他的妃子?”

“我本來,就不是。”

“……”他微微皺了下眉毛,就沒有再說話了。

我說道:“你不問我為什麼?”

他搖了搖頭:“我想,我大概知道。”

“你知道?”

“嗯。”

其實,他不會知道,不會知道我這幾年來經歷了什麼,也不會知道我在失憶的時候為什麼認定裴元灝是我的丈夫,可聽他說這幾個字,就好像他真的什麼都明白一樣,我只覺得陣陣委屈的酸楚從心底里往上涌。

我吸了吸有些發酸的鼻子,說道:“那你呢?你是怎麼拜入傅先生門下的?”

他輕輕說道:“那天,我回家,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連大姑也不見了。後來聽鄰居說,是袁——是皇上帶走了她,家裡沒有了人,我也呆不下去了,突然覺得,不想把自己困在那裡,想出去走走,就這麼走了。走了很多地方,沒飯吃了,就找地方幫工,攢下錢來,就繼續走。一直走到西南的大山裡,乾糧吃完了,盤纏也用完了,就跟着一個打水的和尚回去幫忙,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寺廟就是天目寺。”

“……”

“老師的眼睛,那個時候已經壞了一年多了,我暫住在寺里,經常去照顧他,沒事聽他講經說法,久了,就捨不得走了。”

“……”

“他問我願不願意拜他當師傅,我說願意,就這麼認了師。”

“……”

他說起這些年來,都是平平淡淡的口氣,可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所經歷的,是多少人眼中滔天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