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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300_4 腳步聲很輕,也越來越近,我半撐着身子沒動,就更清楚的聽到每一步的靠近,和狹長的甬道里那個淡淡的影子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出現在牢門前。

一雙玄色的官靴走進了我的視線。

靴子上還沾着許多雪花和泥濘,顯然之前走得很急,衣服的下擺上都有不少的雪花,一路行來,留下了淡淡的腳印和悉悉索索的聲音,一直走到大門口,才停了下來。

然後,那個人慢慢的蹲下身,一張有些蒼白的臉出現在了那縷光亮中。

我只覺得撐着身子的手一陣顫抖,差一點就要狼狽的跌倒下去。

輕寒!

一時間,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因為太冷了,太難受了而出現的幻覺,尤其頭頂天窗上那一道光亮照在他的臉上,黝黑的臉龐平靜得好像沒有風的湖面,看着我的目光也沒有冰冷,沒有陌生,有的只是濃濃的關切和疼惜。

甚至讓我覺得冰冷的指尖都開始有了感覺。

“輕寒……”

我還恍惚着以為自己是在夢裡,可他的聲音卻那麼真實的在耳邊響起,低沉而平靜,帶着一絲異樣的沙啞:“輕盈……”

“……”

“你難受嗎?”

“……”

“輕盈,你有沒有受傷?”

“……”

冰冷的指尖慢慢的有了一點知覺,我咬着牙勉強撐起自己的身子坐起來,雖然知道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卻還是下意識的將裙角往下拉了拉,遮住滿是泥污的腳踝;想要看清他,還是往牆角又退了一些,讓自己隱藏在幽暗裡。

“你來了?”

他看着我的樣子,像是一怔,但還是沒有說什麼,只又低聲的問道:“難受嗎?”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過來,我看看。”

他向我找了找手,我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慢慢的往那邊挪了過去,凌亂的頭髮,臟污的臉龐,還有憔悴的神態都避無可避的呈現在他眼前,可他只是輕輕的抓起我的手,看到指尖上還有因為用力抓着木柵欄而被扎進肌膚的木刺,現在已經腫成了一個個小紅點,柔聲道:“痛不痛?”

我搖頭。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但他的身上還穿着年宴上的官服,頭髮高高的束起,沒戴官帽,露出了乾淨清朗的額頭,當他低下頭,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掌心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在光亮下閃着光,微合的嘴唇抿成了一道柔和的曲線。

猛然間,好像回到了過去。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他還在吉祥村,做那個無憂無慮,最勇敢也最單純的漁夫,在疼惜自己的妻子。

可是我這個妻子……

想到這裡,一股滾燙的熱流湧上了眼眶,我只覺得眼睛被燙得厲害,但還是睜大着眼睛一直看着他。他雖然低着頭,卻似乎也能感覺到我的目光,也不抬頭,只悶悶的道:“怎麼了?”

“你為什麼不問我?”

“……”

他的手指也有一時的僵硬,然後繼續握着我的手:“問什麼?”

“問我,有沒有害得一個孕婦流產,失去未見天日的孩子。”

“……”

“我不問。”

“為什麼?”

“……”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他仍舊低着頭,可那映着光亮的睫毛卻在不住的顫抖着:“老師說,那一定是真的。”

我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裡痙攣了一下。

傅八岱……

回想起那個在大殿上一直老神在在,就算我被帶走離開大殿的時候,仍然“一醉解千愁,醉死算封侯”的老頭子,我不由的咬緊了牙。

我原以為,也最希望,所有關於我的秘密,都讓我自己來告訴輕寒,哪怕最不堪,最讓人不齒的部分,也應該讓我自己一點一點的告訴他,而不是別的任何人代勞,尤其是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人——傅八岱。

輕寒的掌心微微用力的捏着我的手指,平靜的說道:“老師說,你會那樣做。”

“……”

“所以,他對你很失望。”

失望?聽到這兩個字,我的心裡湧起了一陣不甘和氣惱,雖然沒有立刻發作出來,但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也分明帶着三分冷意:“他對我,失望?”

“對。”輕寒抬起頭來看着我,那雙澄清的眼睛在光亮下顯得很淡很淡,淡得幾乎透明,有一種清澈到了極致的感覺:“他說他可以想到,你曾經遭遇過什麼,不過你有足夠的力量去反擊,所以,你會做那些事。”

“……”

“但他說,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失望。”

“……”

“別人的作惡,不應該是你作惡的理由。”

“……”

我的喉嚨哽了一下。

“他說,你本不應該和那些人一樣,卻放任自己和那些人同流,是大不幸。”

原本的不甘和氣惱在這一刻蕩然無存,我突然覺得自己被那雙透明的眼睛,和那雙眼睛背後,那充滿智慧卻晦暗的盲目,看得自己一切的污穢和不堪都無所遁形。

是啊……這些年來,我都做了些什麼?

我不願意和上陽宮,和後宮的那些女人一樣,為了一個男人的偶一垂眸和寵幸而費盡心機的穿紅着綠,勾心鬥角,乃至爭風吃醋,醜態百出,可我做了的又是什麼?難道不是在勾心鬥角?難道沒有醜態百出?更甚者,我的雙手沾上無辜者的怨恨和鮮血?

反抗別人的惡行,不應該用同樣的惡行,可我,卻已經完全的忘記了。

難怪這些年來,我且行且敗,不管怎麼掙扎都是輸,並不是我真的做不好,而是我做的根本就不對。

想到這裡,我苦澀的一笑。

抬起頭來看着他的時候,目光和神情已經完全頹然。

“我果然,是個沒有學好的學生。”

輕寒看着我,眼中彷彿也透出了一絲隱痛。

我卻還是笑着,苦澀的笑:“你知道嗎,西山書院的學生開學第一堂課,永遠是傅八岱親自傳授的,而他的第一課,不研習六藝,不教化王道,只要學生牢牢的記住一句話——吾輩生於斯世,當守公正,斥邪惡,以滿腹經綸,創不世之功,恩澤於當世,流芳於後世。”

輕寒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道:“可是,我——”

“對,可是有的人,不同。”

“……”

“他的入室弟子,第一課所學的,又是另外的話。”

我和他沉默了一下,同時開口道:“不論世事動蕩,但存善意心腸。”

說完這句話,我和他又沉默了下來。

相視了許久,我突然對着他一笑:“我是不是一個,沒有學好的學生啊?”

輕寒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黯然,看着我,沒有再開口。

這句話,算上輕寒,傅八岱只教給了三個人,也就是說,他不要我們創什麼驚世之業,也不要我們恩澤當世,流芳後世,他只要我們善良,不管遇到了什麼困境,不管遇上了什麼人,都要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