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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300_4 等到他走下來的時候,我也剛剛走到佛塔的入口,那有些殘缺的石階倒是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踩上去都能感覺到一陣涼意。

他從塔里走出來,道:“夫人,好巧。”

“離兒他們剛剛滿山找大人,原來大人到這裡來了。”

“有裴公子陪着她,本官自然可以‘功成身退’。”

我勾了一下唇角,也當他真的說了一個笑話,然後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這座高聳的佛塔,道:“劉大人上塔做什麼?”

“看看風景。”

“看什麼風景?”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雖然沒有明顯的不悅,但眉心那隱隱的一褶卻是清晰可見,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之前,夫人不是說‘頓開天眼看紅塵’么,本官想看看,能在這裡看到什麼。”

我搖了搖頭,笑道:“劉大人可知何為紅塵?”

他微微一蹙眉。

我笑了起來:“這世上,只有俗人,會婚姻嫁娶,生子增歲,會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這樣樣都離不開紅;也只有俗人,會起早貪黑,走馬販貨,會爭名奪利,早起遲眠,這樣樣都會揚起塵土,所謂紅塵,如此而已。”

“……”

“紅塵,就是俗世。”

說完,我轉頭看了看這片塔林,笑道:“劉大人到這裡來看俗世,未免有些顛倒吧?”

他看了我一會兒,忽的也笑了起來,道:“夫人真是個有趣的妙人。”

“……”

“不錯,我不是在看什麼紅塵,我是在看——看它。”

說完,他伸手朝我一指。

我的心裡微微一顫,慢慢的轉過身,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佛塔的前方,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若隱若現的出現在了眼前。

看不清,是因為那裡瀰漫著濃濃的,乳白色的霧氣,經年不散,雲霧繚繞中,只能看到那座山峰彷彿穿上了一件薄紗罩衫,峻秀的輪廓中透着一股神秘而雅緻的意味,似乎還能聽到隨風傳來的,朗朗的讀書聲。

雖然我不知道,那聲音,是不是從我的記憶中傳來的。

霧攏山。

西山書院!

我之前只顧着看雲赤峰,竟然都忘了那個地方了。

而此刻,看着那座熟悉的山峰,回想着曾經在那裡度過的許許多多年,一時間我竟也有些恍惚,彷彿一下子跌入了時空的漩渦里,找不到出處。

“西山……書院……”

半晌,才聽見一個從現實中傳來的,反倒有些縹緲的聲音:“夫人,也知道西山書院?”

我回過頭,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人還有些恍惚,只輕輕的點點頭:“知道。”

“本官也在那裡讀書許多年。”

“我聽說了。”

“夫人也去過那裡?”

“去過。”

劉輕寒慢慢的抱着雙手,眼中又透出了幾分探索的目光,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似乎,本官和夫人,到過很多同樣的地方。”

我慢慢的轉過身來正對着他,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座天目寺,夫人過去似乎也是常客。”

“沒錯。”

“我們在這裡見過嗎?”

這個時候我已經從遙遠的回憶里慢慢的脫身出來,也終於恢復了幾分清明,於是淡淡一笑:“我和劉大人,今日是在這裡第一次相遇。”

“哦……”他挑了挑眉毛,表情沒怎麼變,但眼神已經又一次黯了下來。

我想了想,說道:“劉大人還一直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

他點頭道:“一個人,不能無根的在這世上行走,無根的人,無法頂天立地。”

“……”

他又看了我一眼,笑道:“夫人沒有失憶過,這種感覺,你不會明白。”

我輕咳了一聲,也笑道:“誰說我沒有?”

“……!”

他像是突然被雷擊了一下似得,詫異的睜大眼睛看着我,半晌,吃吃道:“你——”

“只是,我和大人不同,我沒有想過要頂天立地,我只是想要找回一些人,一些事。”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

過了很久,才沉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嗯?”

“什麼時候的事,你——失憶。”

“生下離兒後不久。”

“……”

“其實,也並沒有太難受,只是——”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裡面瀰漫著彷彿感同身受的痛楚,沉默了一下,笑道:“也沒什麼,都過去了。”

“……”

他看着我,一言不發。

塔林里安靜極了,兩個人一沉默下來,周圍就連一點聲息都沒有,只剩下這座墓林里一如既往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風吹過佛塔上的銅鈴,傳來清越的聲音。

他突然像是被驚醒了一樣,微睜了一下眼睛看着我,神色變得有些複雜,半晌才慢慢說道:“夫人,倒是很想得開。”

“這世上,本無不可過去之事。”

他微微蹙眉,神色凝重的一言不發。

然後笑了笑,說道:“看來,我還沒有夫人洒脫。”

我淡淡一笑:“看所求。”

“有道理。”他點點頭,又看了看我,我以為他還要問什麼,卻見他說道:“本官也出來很久了,該回去了。夫人還要在這裡看風景么?”

“嗯。”

“那,少陪了。”

說完,他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一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塔林中,我還站在原地,慢慢的抬起手來,掌心被指甲磨得發紅,幾乎快要破皮了。

剛剛……我差一點,幾乎是差一點,沒有忍住。

可是,終究還是忍住了。

不是因為我的理智,也不是因為他的冷漠,而是因為我想起來,當我失憶的那段時間,雖然腦海中一片空白,可我卻始終記得,自己曾經愛過一個人,記得許多關於他的點點滴滴,甚至因此,將裴元灝誤認為是“他”。

但他,卻沒有。

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已經被風吹日晒侵蝕得有些破舊的佛塔,卻並沒有真的上去,而是也轉身慢慢的下了山。

剛回到南廂,就看到一個僧侶拿着食籃從裡面走出來,一見到我,立刻單手行禮。我問道:“這是誰要的吃的?”

“回女施主,是你們帶來的那個異邦人,無畏師叔讓我們看好他,每天的飯菜小僧都會按時送過來。”

“哦。”

我都快忘了佔真這件事了,天目寺只是個普通的寺院,並不會有監禁犯人的地方,所以也只能讓佔真跟我們一起住進南廂房,只是多叫了幾個僧侶負責他每天的飯食罷了。

我點點頭,道了聲辛苦,他又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在天目寺,人就有些無所事事,除了離兒一天到晚在寺院里飛檐走壁,上躥下跳,鬧得幾個小沙彌都無心功課,我們幾個大人其實都有些無聊,等到晚上又齊聚齋堂用齋的時候,我問裴元豐:“我們什麼時候回成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