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個年輕道士，穿着一件淺藍色的八卦道袍，一頭醒目的銀髮在頭頂梳成盤髻，插着木釵，看上去十分清爽。
“小道悟凈，此番唐突還望清遠師兄海量。實是我等師兄弟久仰大名，手上技癢，故而不請而請……”年輕道士清而不寒，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抱了抱拳。
悟凈？！你是不是還有兩個師兄，一個叫悟空，一個叫悟能啊！
白崖一聽他的道號，差點笑出聲來。幸好因為面疾，習慣了不在陌生人面前發笑，所以癱臉上只是抽搐了兩下就平靜了下來。
修道人的道號除了第一個字屬於輩分，第二個字一般都意有所指。
這一點佛道兩教大體一致，佛教有“空能凈”之說。其中的“凈”是自身乾淨，六根清凈，心裡無任何邪念，內心純凈，凈乃靜，修自己修內心修清凈。
這道人既然被師傅取名悟凈，那自然是他的師傅希望他能做到“凈”。反而言之，這人心裡必定雜念很多，不太清凈。
悟凈臉上的清朗笑容讓白崖似曾相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唐狩和毛疾。那兩個傢伙肚子里冒壞水的時候，就是帶着這種人畜無害的笑容。
“好說好說，某也在屋裡閑着無事，鬆鬆筋骨也是不錯的。”白崖咧嘴一笑，他也不問對方原因，反正圖窮匕見，總有露尾巴的時候。
他此話一出口，就見悟凈眉頭微皺。
他借勢借力營造出這番氣氛，可不是真的為了跟對方打幾場。
在場的這二十多人都是此次要進入秘境的人選，但不全是天師洞的師兄弟。
這裡面大多是修道玄者，少數才是其他派系的武者。關鍵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們的謀算，只是在友人的引導下前來，真的以為只是互相切磋，印證所學。
他的目標僅是眼前這位清都觀的清遠，希望對方在心生疑惑的情況下多問幾句，這樣他才能慢慢誑他入套。
可對方現在一副武痴的模樣，卻讓他感覺有些失算了。
“嘿嘿，還打不打，是你先來，還是他？”白崖眼中閃過一絲戲謔，分別指了指悟凈和劉備。
此時，場中眾人的話語聲也低微了下來，顯然關注到了這邊的情況，不少人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這些人可不是笨蛋，原本被人引來只以為是普通交流，但聽白崖與悟凈兩人的對話有些針鋒相對，馬上就聞出了火藥味。
他們雖說都是各自門派，各自師脈的優秀弟子，並不怕武道上的競爭，但在常道易境這種機緣面前卻不想被人利用，過多牽涉進麻煩的事情。
“便由在下向清遠師兄請教兩招吧！”劉備目光一閃，便冷着臉踏入場內。
悟凈是修道人，陣法造詣很強，但在這種場地的限制上，絕無可能與白崖交鋒。何況，白崖是他請來的，自然要先讓他出手。
“慢着！”見兩人就要動手，悟凈終於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剛才遲疑地有些久了。
“兩位能來此殿，那便都是各自師門的佼佼者，高手交鋒似乎也該先設個彩頭才對，清遠師兄以為如何？”悟凈雙掌一撫，輕笑着說道。
悟凈此言一出，周圍困惑的眼神又多出了一批，讓他額頭冒汗，終於感到有些騎虎難下了。
原本他的計劃可不是這樣的，只需假借眾人圍堵壓迫之勢，逼得對方遲疑退縮。然後他再介入處理，順理成章地將事情辦妥。
雖然此事本就成功率不大，但想到亦師亦友的那人，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要有一線可能總要先試一試。
若非不是為了回報那位師兄一直以來的照料友愛，像劉備這等心高氣傲之人哪肯配合他行事。
“彩頭？”白崖似笑非笑地看着悟凈，心中暗自搖頭。
這傢伙雖然有唐狩和毛疾的氣質，但比起那兩人似乎還有些臉嫩。若換了那兩人在此，起碼神情不會有半分破綻。
“什麼樣的彩頭，你且說說看？”
不過，白崖不打算揭破他，他雖然不是馮燕那個搗蛋鬼，但惡趣味也從來不少。
自從他從劍指峰搬到了白雲溪，清都觀的武徒已經招惹不上他了，也不敢去招惹他。
鑒於他前些年跟劍指峰的師兄弟關係不太融洽，弄得他平時喂招都找不到人。宣季出門遊歷，甘章、毛疾經常要做功德任務，玉清又太弱……
現在難得天師洞的小夥伴們找上門，他要不逗逗這幾位小師弟，自己心裡那關都過不去。
“不若便以此次機緣為賭注吧，如果清遠師兄輸給了劉師兄，那便不再參加常道易境的試煉可好？”悟凈沉默半晌，終於垂下眼皮，低聲說道。
雖然他已經壓低了聲音，但場上眾人皆耳聰目明，如何能聽不見，頓時不少人都冷了臉色，甚至有人轉身就走。
常道易境的機緣如何難得，怎能當做切磋的彩頭？
眾人這時候再遲鈍，也已經看出悟凈師兄弟與這位清都觀的清遠有個人矛盾，他們卻不適合再摻和進去了。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背後的師傅和門派着想。
悟凈說完才不過一會，場中濟濟一堂的修者就走掉了大半，只剩下了五六個人，估計都是和悟凈關係較深的師兄弟。
即便這剩下幾個，也紛紛湊到悟凈和劉備身旁竊竊私語，像是在勸阻兩人。
不過，這兩人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對於旁人一概不理，只是冷臉盯着白崖。
“機緣乃是宗門賜予，某本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但若有人能比某更適合進入常道易境，讓了便讓了，倒也無妨。”
白崖咧嘴笑道，“只是某印象中卻沒有這等更適合的人選，你倆可能給某點提示？”
“你答應了？！”站在白崖面前的劉備聽了此話，頓時雙目一睜，面露喜色，“你若輸了，就將名額讓給……”
“閉嘴！”他剛說了一半，就聽悟凈到一聲大喊，被隔斷了下半句。
“你誑我？”劉備也不是笨人，馬上醒悟過來，頓時劍眉一豎，怒視白崖。
“某的心裡話而已，怎麼能說誑呢？”白崖無所謂地笑了笑，“這等機緣人人求而不得，就算要某讓出來，至少也該讓某知道讓給了誰吧？”
“那人德行具備，卻不勞清遠師兄挂念，只要你讓出名額，成與不成自有觀中前輩決定。”見到所謀暴露，悟凈此時倒也恢復了磊落，笑着回道。
白崖心中暗笑，對方這番打算必定落空。
他與很多人不同，他這番機緣是劉鈺跟景泰真人商量好的，不是自己做主爭取的。就算他輸了，沒臉再進常道易境，天師洞也不可能將這個名額轉給別人，否則傳出去要多難聽。
哪怕外面有一句“天師洞弟子故意作梗，將其他門派以功績交換來的試煉名額轉給了自己人”，那天師洞自觀主以下的前輩真人，就沒法出去見人了。
“既是如此，那你們的賭注呢？”白崖點了點頭，笑着問道。
“我們？”劉備和悟凈對視一眼，笑着說道，“清遠師兄若是贏了，我倆自然也‘自願’退出此次試煉修行！”
“哦，很自信嗎？”白崖一笑，隨即搖了搖頭，“不過，這個賭注可不行，就算你們願意二換一，某也拿不到好處。
這會離秘境開啟不到兩個時辰了，急切之間某能去何處找兩個師兄弟參加常道易境呢。即便能找到人，天師洞會同意嗎？”
對面兩人一愣，回想一下確實如此，他們是早有人選，白崖可沒有。
況且，正如對方所說，他們覺得自己那個人選如果有名額，觀中高層十有八九會同意，但白崖提出來的人選，那就不一定了。
“那清遠師兄想要什麼賭注？”悟凈微一皺眉就鬆開了，將選擇丟了回去。
“嘿嘿，某聽說天師洞弟子不僅陣法道術厲害，而且對煉丹煉器也很在行，不如你倆將身上的法器丹藥拿出來給我看看。”
白崖嗤笑一聲，擠兌着說道，“記得不要拿破爛貨出來，自己覺得其價值能抵上此次試煉機緣的物品，再拿來給某過眼。”
天師洞的傳承既有武道，也有玄道，只是比較偏重玄道法術。
而玄道修者不像武者那樣注重肉身，很多玄道法術需要外物的輔助，所以會將更多時間花在其他方面。比如煉丹、煉器和陣法道術。
以劉備和悟凈的年紀，他們當然不可能是煉丹煉器大師。只是這兩人既然能進常道易境，說明也是天師洞重點培養的優秀弟子，身上應該會有些好東西。
“好！”劉備和悟凈對視一眼，頓時都一咬牙，答應了下來。
事到如今，他們又怎麼再退縮，別說法器丹藥這種身外之物，就算這會要他們以命相博，只怕都能誆騙住。
見到兩人從芥子袋裡掏出一樣樣珍貴的丹藥法器，白崖不自覺地撓了撓下巴。
“怎麼感覺有點像在欺負小孩子啊，算了，吃一塹長一智，就當給他們個教訓。”
白崖一點都沒想過自己會輸，他現在對上同輩人，心裡是毫無波瀾。
他好歹也算經歷過了不少大風大浪了，如果連眼前這兩位稚鳥都對付不了，那也太缺乏自信了。
“咦，看那幾件法器上的玄光，這兩個傢伙似乎還有不少好東西啊！”
不過，等白崖看見對方手中的那幾樣好東西，馬上就將心底僅存的一點點慚愧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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