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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狄道城了嗎?”白崖有些高興地問道,在船上待了這麼久,哪怕以他的宅男性格,都感覺有些膩了。

“不,我們昨日過了湟水河與黃河的交匯口,現在剛進了洮河的水域。從這裡開始,我們要步行前往狄道城,部分路段可乘坐大驛道的飛渡車,畢竟某要考察民情,不能一直坐船啊!”王鵬苦笑着說道。

對他這樣的武者來說,考察民情顯然是個苦差。要不是沒得選擇,只怕他寧願去跟蠻獸搏殺。

沿着河岸走了幾日,兩人就不得不繞路。

前方已經成了泥濘的澤國,到處都是一片狼藉,濕滑的泥土裡隨處可見破碎瓦罐、碎石磚礫,斷折的木樑像蛇一樣半埋在沼澤里,偶爾還能看見被水泡得發脹的人畜屍體。

白崖前世沒有見過洪水天災的現場,最多也就在電視上見過一些貧窮國家的洪水新聞。

不過,那些只持續幾秒的新聞畫面,實在無法對比他眼前的災難場景。

隨着兩人的前行,他們開始見到一群群北上避難的災民。

“好像災情不是很嚴重!”白崖仔細觀察了一下眼前的災民隊伍,有些疑惑地說道。

他們眼前這些災民或推着獨輪車,或坐着牛車,壯勞力背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手中牽着牛驢,婦孺抱着母雞羔羊,拖家帶口三三兩兩走在大道上。

雖然人人面帶憂色,但看得出來並非處於絕境,只要地方官府處置得當,他們很快就能安頓下來。

“不,某從涼州城得到的訊息,洪水決口之處在郡府狄道城南面五百里,離此地尚有數千里之遙。這裡最多只是遭受了洪災的餘波。”血刀客卻沒有白崖這麼樂觀,反而臉色嚴峻地說道,“他們本來不必遷移。”

“什麼?那他們……”白崖一驚,看了看王鵬難看的臉色,頓時明白過來,“莫非這些人是受了真正災民的衝擊,才不得不離開家園?”

白崖感到難以置信,前世看到過黃河花園口決堤的歷史記載,洪水泛濫長達數百公里河段,受災人口上千萬。今世神州地理狀況特殊,人口沒有那麼密集,但災區面積無疑更大。

只是一次洪災能影響到數千里之外,依然讓人很難想象!

“若是如此,只怕當地災情遠超原先預計,大部分人只有活不下去的時候,才會鋌而走險,對鄉鄰同胞出手。”王鵬思索了一番,抬頭說道,“本想一路走訪過去,現在看來必須加快速度,我等要先去附近縣城,直接傳送至狄道城。”

兩人加緊了步伐,終於在日落下進了附近的一個小縣城。

原本此處已被縣長下令封城,不過,在王鵬的巡察銅牌下,該縣縣令不得不讓他們使用了城內的一個小傳送陣。

……

眼前景物一陣恍然,再睜開眼時,兩人已至此行的目的地。

“什麼人?”見到早已被封的傳送陣亮起傳送光華,守在軍衙附近的士兵頓時持戈以待,直到王鵬向聞詢趕來的一個錦服官員出示了巡察銅牌,這才被放行出了軍衙。

這座軍衙屬於狄道城附近的一座護城,兩人剛一出城,門卒就好像屁股後面燒着了火,急匆匆地關閉了城門,而兩人也發現情況有點不對。

護城屬於軍城,並不允許閑雜人等聚在城池附近,但距離護城僅有百米處,便已經到處搭滿了破爛的布棚。這些布棚並不規整,由各種碎布縫製而成,白崖甚至在上面看到了許多被裁開的舊衫。

布棚當中似乎都有人居住,只是一片茫茫無邊的棚地,兩人居然沒有聽到一聲雞鳴狗吠,安靜地好像是一處野葬崗,只剩下寒風將布棚的碎布吹得烈烈作響。

一股莫明惡寒自白崖脊背升起,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快走,離開這裡再說!”王鵬輕聲招呼一句,展開身法便欲遠離此地。

白崖不敢怠慢,緊跟在血刀客身後,只是目光依然忍不住看着那片棚地,想要看透這裡面的蹊蹺。

前面的王鵬跑了一會,忽然停住了腳步,差點讓緊跟在後面的白崖撞上去。

“怎麼了……”白崖疑惑地回頭,只是一看到王鵬身前的景象,便只覺頭皮一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袋裡炸開了。

在血刀客身前不遠,有兩人一狗。其中一人已經變成了一具骷髏狀的屍體,屍體缺了右手小臂,旁邊趴着另外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

少年雙頰深陷,顴骨高~凸,肋骨根根顯露,四肢的皮膚緊貼着骨頭,差不多就是一具活着的骨架。他虛弱得無法站立,只能四肢駐地爬行。

他一隻手臂抱着那具骷髏狀的屍體,一隻手臂緩慢地在身前擺動,像是在驅趕前方的野狗。

那隻野狗同樣瘦得皮包骨頭,正低頭啃着什麼東西,只是依然時不時抬頭死盯着少年和他懷裡的屍體,眼中閃爍着慘綠的光芒。

此時,見到王鵬和白崖,野狗才似乎受到了驚嚇,口中低咆一聲,叼起啃着的東西,夾着尾巴跑開了。

這時候,兩人才看清它剛才啃着的東西,居然是一截連着臂骨的骷髏手,看來應該就是那具屍體缺少的右手臂。

趴在屍首旁的少年終於意識到旁邊有人,艱難地轉過頭看着兩人,眼眶深陷的雙目蒼白如珠,只有兩點黑瞳閃爍着跟剛才那隻野狗同樣的幽光,慢慢朝兩人伸出手。

“嘶~”白崖緊咬着牙關,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快走!他們都出來了。”他耳旁忽然傳來血刀客的低呼。

白崖一驚,朝周圍看去,果然發現那些原本沉寂如墓地的布棚當中,慢慢爬出了眾多枯瘦如柴的人們,看模樣似乎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這些人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乾柴一樣的四肢顫顫巍巍地支撐着身體,在地上爬行。他們的目光反射着鬼魂般陰冷森寒的幽光,身上幾乎只剩下一張皮和一副骨架,宛如冢中枯骨。

似乎是受到了他們的影響,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死寂的色彩,這片棚地籠罩的淡薄霧氣看起來像是發自死神的召喚。

白崖只覺頭皮發麻,渾然忘記了身處何處。直到王鵬扯着他跑出這塊地界,腦海中依然刻印着那片人間鬼蜮里眾多猶如鬼魅般的眼神。

“某自八歲起便斬人如麻,見過無數兇悍如惡鬼的死囚,沒想到居然會有一日害怕起這些臨死之人。”血刀客急喘了兩口氣,嘆息着說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狄道城不是一郡之府嗎?就算不如涼州城繁華,難道連給這些災民一口粥的糧食都沒有嗎?”白崖終於緩過神來,震驚地看着王鵬。

“某……不知!”王鵬想要說些什麼,只是想了想,卻咬緊牙關,眼中閃爍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凶光,“走,我們去狄道城,某看看這裡的官府和郡守都做了些什麼!”

護城離狄道城不到三里,但兩人沿途走來,看見了無數如同之前的布棚地。只是兩人不敢再過分靠近,甚至連眼神都有些躲閃,生怕看見無法忍受的景象。

遠遠望見狄道城的城牆,兩人都暗自鬆了口氣,只是白崖馬上就感到了羞恥,臉上不由火辣辣地一陣滾燙。

狄道城外圍築了一道沙土壘就的臨時土坡,關卡後面的郡卒全副武裝,手持長戈,兩人甚至見到了一列如同轎車大小的連弩。難怪那些災民只能困頓在護城外的布棚,無法接近郡府狄道城。

關卡後面依然也有災民的棚屋,看樣式應是官府統一發放的帳篷。

不過,與關卡外面的棚海相比,這裡的災民幾乎是滄海一粟,百中無一。

“外面的災民至少有上百萬之眾!”王鵬站起土坡上,臉色鐵青地眺望着關卡外面的棚海。

過了關卡,兩人本以為這裡得到官府救濟的災民情況會好一些。

但沿途走來,卻發現道旁草叢遺骨遍地,三三兩兩蹲坐着的災民,雖然不像關卡外那些災民只剩了一副骨架,但也是餓得有氣無力,神情木然,眼神空洞。

“看,那邊有一個救濟的粥棚。”王鵬眼尖,拉着白崖朝粥棚走去。

兩人遠遠地就望見粥棚里堆疊的一摞摞麵餅,粥棚旁還有一水井。只是有些奇怪的是這個粥棚沒有士兵看守,也沒有發放食物的人,周圍只有少量災民,好像其他人都刻意遺忘了這個地方。

“這不是麵餅……”白崖大感奇怪,走進粥棚,伸手拿起一個餅,瞬間就瞪大了眼睛,輕呼道,“這是……泥餅!”

“什麼泥餅?”王鵬皺了皺眉,仔細看了看粥棚裡面堆疊的餅,頓時臉色一變,伸手取了一個餅,略一用力就碎成了土塊。

果然如白崖所說,這是黃泥晒乾的餅!他回身再看旁邊那口水井,卻發現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災民用泥餅充飢,莫非狄道城中已經斷糧?”血刀客喃喃自語,有些無法置信地念道。

“白崖,白崖,白……”王鵬想到這裡,頓時無心再逗留在城外,招呼了幾聲,卻見白崖背身僵立在原地,並沒有回應他。

血刀客皺了皺眉,湊到他跟前,發現少年失魂落魄地盯着粥棚對面,根本沒聽見他的招呼。

王鵬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對衣衫破爛的母女正因為他們的關係,不敢靠近粥棚,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

婦人赤着上身,皺巴巴的乳~房猶如乾癟的水袋貼在胸前,懷中抱着一個只有一兩歲的幼~童。她身後則緊跟着另一個頭髮蓬鬆,約莫四五歲大的女童,正怯生生地看着他們。

“哇~”婦人懷中的幼~童有氣無力地抽泣了半聲,隨即便開始全身抽搐。

婦人聽見孩子的哭聲,空洞麻木的雙眼一下便亮了起來,毫不遲疑地將手指伸進嘴裡狠狠一咬,緊接着便將滴血的手指塞進幼~童口中。

幼~童只是吸了兩口,馬上又開始抽搐,婦人取出手指一看,卻發現指頭已經不再流血,於是又狠狠一咬……

“娘親,給弟弟吃餅!”她身後的女童不知何時溜進過粥棚,手上抓了兩個泥餅,踮着腳遞給婦人。

看着婦人露出白骨的手指和女童手上的泥餅,白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出粥棚,蹲在一旁雙手捂住了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