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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順容掙扎着說自己病好了,可是暗裡並沒有把這事兒放下。她戰戰兢兢,知道有人想同她爭搶玉玢公主。雖然她說自己病好,但皇上與貴妃不發話,公主就遲遲不能搬來。不搬來,這事情就不算砸到實處,總還是會橫生枝節的,誰知道自己還會遭什麼人算計?這麼擔驚受怕的,一直等到臘月初十那天宮裡辦迎冬宴。

說是迎冬宴,可是因為謹妃死了沒有百天,所以席上既無酒也沒有舞樂,有資格來坐席的人也沒有幾個,除開皇上和貴妃,剩下的人還坐不滿兩張圓桌,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全不象個節慶的樣子。

高婕妤今天穿了一身兒海棠紅宮裝,臉上施了脂粉,頭上戴着一套七件今年入冬時新得的篆花鑲寶釵,流蘇垂珠在臉頰旁邊打晃,整個人看着一點兒不顯得老。可曹順容明明比她年輕,這陣子折騰得氣色卻差得多了,臉頰瘦得凹了進去,脂粉也搽了,卻象是浮在臉上的一樣,一點兒也不自然。她原本生的就不算頂好,只是在家裡讀了詩書又有幾分才氣,看着比旁人就多了一分不同的氣韻。可是病了這些日子整個人沒有一點兒神采,新制的宮裝穿在身上也空蕩蕩的,腰背有些佝僂,和高婕妤坐一起,倒象比高婕妤還老。

她目光閃爍,把席上的人挨個看過去。能坐這個席,至少也得是個美人往上的品階。皇上不是個好色的,後宮嬪妃着實不多,今天能來的都來了,還是只有這麼些人。曹順容不敢說一定是貴妃害她,心裡也在懷疑其他人。一個一個的看過去,覺得哪個都有嫌疑,個個都象是在算計她想要害她。席上的東西她都只敢沾沾唇,一口沒敢吃。別說外頭的東西了,就算現在在雅蘭軒裡頭,她看着每日送來的膳食也總是疑神疑鬼的,不管吃着什麼下肚都象在咽沙礫石頭一樣艱難,這麼些天下來走路都打晃,要不是強撐着想見一見皇上,尋個機會跟皇上說幾句話討個好,今天宮宴只怕她都來不了。

只要皇上發一句話,趕緊將玉玢公主挪到雅蘭軒來,她這些天的苦頭才不算白吃,公主遷來之後她多下下功夫,才能叫皇上看到她的好處來。

殿里很安靜,沒人怎麼去動席上的菜肴,皇上也在,也沒有人敢說什麼話,屋裡雖然坐了這麼多人,卻是一片死氣沉沉的,曹順容往中間席上瞄了一眼,皇上往年迎冬宴都是露個面就走的,有時候面也不露,今天卻破例一直留下了。他身側就是貴妃,微微轉過半邊臉龐和坐在一旁的玉瑤公主說話。玉玢公主去年還被抱到宴上來露了個面兒,今年因為一直生病,再沒人敢把她抱出來。

曹順容的目光從貴妃的臉上又移到玉瑤公主身上。玉瑤公主這一兩年個子長得極快,梳着雙螺髻,戴着一對金絲繞玉花,脖頸上還有一隻十分精巧的赤金嵌紅寶項圈,上頭的幽絡垂穗精緻無比。除了這個,她頸間還系著一條銀鏈,鏈子中間拴着一隻小巧玲瓏的白玉兔子,不過指節般大小。

都是公主,玉瑤公主身子康健聰明伶俐,更要緊的是她得寵,皇上對這個女兒格外疼愛。要是自己養了玉玢公主,說不定下一回宮宴的時候,也能和玉玢公主一起坐到皇上坐的那張桌子上去。

曹順容已經在宮裡待了多少年了?剛入宮的時候還清高,總覺得自己是讀了詩書的,怎麼也不能象那些目不識丁的女人一樣為著點寵愛爭奪算計,那也太愴俗了。等這麼些年一點一點熬下來,才知道自己其實也不過就是個俗人。在皇后、淑妃手下先後都待過,受過氣,立過規矩,罰抄經也有過,冷嘲熱諷更是沒少受,心裡就憋着氣想要往上升,在宮裡說什麼都是假的,只有生個皇子才是實實在在的。

聽人家說過於清瘦了不好懷,她還暗中調養過,一天吃四頓還加兩餐點心,身上是比從前長了些肉豐腴了,可肚皮就是不爭氣。也暗中請太醫扶脈,怕是自己身子有什麼不妥,太醫又說沒有什麼。

她也知道想要孩子只一個人心急也是使不上勁兒的,可皇上進後宮的日子就那麼少,一個月里不見得能見上一回就這盼着,天天盼着,夜夜盼着,後來……後來就過了這麼多年了。

剛才給皇上敬酒的時候曹順容手心兒里直冒汗,一陣冷一陣熱的,肚裡藏了多少話,好不容易見着皇上,錯過這一次說不定就沒下次了。她真想跟皇上求個情,求皇上這就把公主趕緊落實給她,再這麼煎熬她非把自己熬死不可。

話就到喉嚨邊了,一眼看到旁邊坐着明艷雍容的貴妃,今天是迎冬宴,她穿的是正經的貴妃吉服,綉鸞鳳的明黃色吉服格外華貴,鸞鳳彩翼用的是真金線,看來明晃晃的十分鮮亮,那鸞鳳就象要從錦緞上飛出來一樣。

這麼一分神,話就說不出來了。等回過神,已經錯過了時機,只好再回來坐下。

高婕妤也沒怎麼吃席上的東西,都半涼不熱的,等到一個羊肉熱鍋子端上來,鍋子是帶着炭火的,才讓宮人舀了半碗湯,裡面還有一塊豆腐一塊炖得酥爛的羊肉,等湯和肉一下肚,身上倒覺得暖洋洋的。看着身旁曹順容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高婕妤還對她說了句:“這湯倒是不膩,你也嘗嘗。”

曹順容回過神來,看了看高婕妤,說:“這些天都沒敢吃葷的,腸胃受不住。”

這話倒不是假話。

高婕妤點點頭,也沒說別的。

曹順容之前也不是沒疑心過是高婕妤算計她,跟她搶着撫養公主,高婕妤想要公主可是有先例的,當初淑妃不在時高婕妤還上蹦下跳的想要養玉瑤公主。現在好不容易又得了一個機會,她肯定心思活絡,使個什麼手段都不稀奇。

曹順容另一邊坐的是李昭容,這一個原先看着話少,安分,不出頭不攬事。但是曹順容現在已經不天真了。宮裡誰不是人前人後兩張臉?李昭容要是真老實,憑她一個沒根基的秀女怎麼攀上淑妃封的昭容呢?

而高婕妤的那一邊坐着陳婕妤。她病了許久都不出門,曹順容自那一回她中毒後還是頭一次見她。陳婕妤以前也是出眾的美人,沒貴妃之前,她才是宮裡最扎眼的那一個。可是幾經坎坷,陳婕妤現在和當初可不一樣了。蒼白瘦削,即使坐在這樣暖和的殿閣里,仍然裹了兩層襖,靠着椅背半天不動也不說一句話。

曹順容不想多看她。

這就是一朝失寵的下場,跟坐冷宮又有什麼區別,比槁木死灰只多一口氣。

曹順容絕不想過那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