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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沉默着。

林孝珏突然又問他:“先生可懂農耕行商?”

傅山不解,愣了一下微微點頭。

林孝珏又問道:“那胡人來到中華,老百姓在做什麼?”

傅山脫口道;“民不聊生。”

林孝珏道:“活下來的農民繼續種地,商人繼續行商,軍人戰場打仗,政客輔佐君王。”

傅山若有所思。

林孝珏繼續道:“當時漢人說胡人不能做天子,最後怎麼樣?拓跋獨孤慕容……楊堅的妻子是獨孤氏,隋煬帝楊廣做沒做天子?李淵的妻子竇皇后,母親是語文泰的第五女,李世民身上也有胡人的血,最後他當沒當皇帝?他的妻子長孫氏,是不是胡人?說道這裡,先生有沒有想過,現在那些胡人哪去了?”

傅山正聽得認真呢,以為這小姐要對他說什麼大道理,沒想到最後問這麼一個問題。

五胡亂華,並且建立了南北政權,可是最後那些胡人哪裡去了?

傅山抬頭看着林孝珏。

林孝珏點頭:“對,最後他們被漢化了,也許你我身上,都留着胡人的血液,所以漢人一開始的堅持,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很沒有道理?”

接着她又道:“之後蒙古人又來了,也建立了政權,漢人也不滿意,最後他們走了,但是先生也應該明白,蒙古人不是漢人趕走的,是他們自己融入不了我們,所以他們走了,我中華名族最核心的文化就是包容,誰都可以來,但是要麼你融入我,失去你,要麼你堅持你自己,最後你走,上下三千五百年,不管是哪一個民族當政,我們的文明從來沒有斷過,就是因為如此,我們有我們的信仰,就是包容,就是變通。”

傅山細細打量這個說話的女子,她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俊美但面相清冷,冷就不近人情,不近人情就是不成熟,成熟的大人向來都是和藹可親的,因為他們知道這樣跟人相處,才能獲得最大利益。

所以看氣質,這個女子是不成熟的,她臉上有稜有角,但沒想到她會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翻發人深省的道理。

傅山由衷一笑:“小姐見識不凡,將來必能成就大事。”

林孝珏道:“在我心裡,能讓老百姓安居樂業,不是苟全性命,那就是大事。”

傅山道:“小姐好氣度,天下男子多半都不及小姐胸襟抱負。”

“先生過獎。”林孝珏客套一聲之後轉了話鋒:“不過我承認,先生的眼界,就沒有我開闊。”

哪有人罵人這麼直接的。

好在傅山有度量,笑了笑:“還請小姐指點。”

林孝珏道:“胡漢兩族都能融為一體,先生還在這裡為老朱家的家事堅持立場,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傅山已經堅持了十七年了,以前一直是心有底線,但表面表露的不多,這小姐一針見血的給他指出來,還是讓他有些不安。

還有這小姐直接稱皇室老朱家,好像有點大逆不道吧?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麼接話好。

“皇,皇家,沒有家事,都是天下事。”

林孝珏道:“好,就當先生說的,皇家沒有家事,都是天下事,那之前我說,胡人來了,農民在種地,商人在行商,軍人在打仗,政客在輔佐君王,蒙古人來了也一樣,農民繼續種地,商人繼續行商,軍人照樣要打仗,政客依然在輔佐君王,您看這天下有變化嗎?”

傅山道:“自然是有的,胡人在時老百姓民不聊生,蒙古人在時,老百姓民不聊生。”

林孝珏道:“可天下苦秦久,西漢民賤不如牲畜,三國兵荒馬亂,兩晉戰火連天,隋不提了,唐人怎麼說的?苛政猛於虎,所以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跟江山是誰的又有多大關係呢?”

傅山心道原來你是在這裡等着我,你的意思不就是先帝和皇上誰當皇上都一樣嗎?

傅山道:“胡亥篡奪扶蘇之位,天下大亂,高祖寵信戚夫人,鐘意趙如意,這才使呂后動怒,呂家掌權,又引起宮廷政變,王莽篡漢,安祿山亂唐,這些都是亂臣賊子,要不是有他們,百姓怎麼會飽受戰亂之苦?”

林孝珏道:“秦乃蠻夷,重用法家之道,養的是酷吏惡兵,兵民都是殺人的機器,制度使然,亡國乃不爭之事,即便是扶蘇公子,也不見得能扭轉乾坤,高祖那裡……”這樣論證下去好像沒完沒了。。

說到這林孝珏一笑:“唐太宗還殺了親兄弟呢,好吧,不說這個,我只問先生一個問題,是不是只要是名正言順的就都是對的?”

傅山道:“聖人有言,欲立其身,必正其名,名不正則言不順,怎能讓人信服。”

林孝珏道:“晉惠帝司馬衷,晉武帝司馬炎和武元皇后楊艷的嫡子,明證言順吧?最後他的的確確當了西晉第二位皇帝,可天下什麼樣了?是不是名正言順的都是對的?”

晉惠帝司馬衷有些痴傻,當政初期有楊駿輔政,但是皇后賈南風把楊駿殺了,賈南風亂政還**後宮,因此引來司馬諸王紛紛起兵清君側,但又因為勢均力敵,所以有人就開始聯合胡人勢力,就有了五胡亂華。

他是嫡子,名正言順,可是他是傻子,讓傻子當皇帝,當然天下又亂了,是錯的。

傅山:“……”這個小姐好刁鑽。

他沉吟一下道:“那如果惠帝不傻呢?他的叔叔要奪他的皇位,還對不對?”

分明問的就是皇上和先帝的關係,先帝不傻,且很仁義。

林孝珏道:“有些人呢,學問是好的,文章寫得漂亮,但是不一定就是治世能臣,姓黃的就是如此,不知先生看不看話本子?”

傅山一愣,話本子是雜書,被讀書人所不齒,一般人看也是偷着看,更沒人會問別人問的這麼冒昧。

傅山一把年紀了,而且他也不認為話本子有什麼問題。

他頷首道;“看過一些。”

林孝珏道:“三國演義呢?孔明舌戰群儒說,若夫小人之儒,威武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雖無一策,先帝身邊這樣的人不止一個,好像有三四個,用人不當,難道不是帝王之過。”

傅山知道她罵的是誰。

他有些愕然的看着林孝珏,心想這位小姐怕是沒有不敢說的話吧?

天空中轟隆隆一聲雷響,眼看大雨將至。

林孝珏藉著微弱的燈光將傅山的震驚盡收眼底,她淡淡一笑,傾身上前,在傅山耳邊低聲道:“有時候我也真是不明白,又不是外敵入侵,反正江山還是那個江山,社會財富就那麼多,皇上文治武功,哪一點就惹先生嫌,你確保先帝當政就一定有這般業績,尤其是現在,您再堅持,還要再打一仗不成?”

先帝據說還活着,他若是想複位,肯定要起兵才行,而那樣,天下又要動亂了。

傅山這次的震驚是最激烈的,以前他只知道要效忠先帝,要把皇位奪回來,但具體要怎麼奪,他根本沒想過。

其實大多數人都是心中不忿罷了,真要讓他們打一仗,他們也不願意。

尤其是讀書人。

林孝珏見傅山目光獃獃的看着前方,暗暗點頭,應該說的差不多了。

這時,一道閃電把厚厚的黑幕撕了一個口子,接着又是一聲悶雷響,大地震顫,大雨噼里啪啦,如期而至。

學子那邊騷動聲傳來。

林孝珏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雨水,話鋒一轉,語氣十分強硬;“總之先生想這麼離開京城,那是不可能的,我姓周的救了您出來,不能讓您再擺我一道,眼下下雨了,我要回了,先生好自為之。”

傅山看着她,隨之老臉一紅,雖然她說的是威脅的話,但他一定也不生氣,他始終是欠小姐人情的。

林孝珏沒有透視眼,天黑雨大,也看不見他臉紅,留下這句話她就鑽到車裡去了,並讓王再生趕車回家,剩下傅山和一眾學子在空曠的路上,淋了個透心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