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三名衣冠禽獸的官員此時就坐在粥棚里的高台之上。

這檯子是用上好的木材搭成,上面還鋪了厚厚的毯子,擺着幾張條案,條案上則是美酒佳肴應時果蔬。

如果不是旁邊還有一口口煮粥的大鍋,還有那些望眼欲穿瘦骨嶙峋的災民,簡直讓人以為這不是施粥的粥棚,而是永安街上的青樓酒肆了。

這三名身穿華麗官服的官員,此時正不時頻頻舉杯飲酒,大快朵頤,引得周圍那些災民不停地吞咽着口水,還有不少小孩就那麼眼巴巴站在遠處,嗦着自己的手指。

只是懾於那些五城兵馬司巡兵手中的長刀,災民們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靜靜等待着放粥施粥的時間。

好在他們還有最後一點兒盼頭。

而那粥棚中的高台上,幾名飲酒作樂的官員還有其他的一項消遣,就是查看那些被送過來的女災民的姿色。

每送上來一個女子,幾人先是眼神審視一番,若是覺得模樣還算過眼,就伸手摸摸對方的腰身胸脯屁股,又掰開對方的嘴看看牙口。

彷彿他們所檢查的並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頭頭牲口。

被他們選中的,就隨手一推,立刻有幾名在旁邊服侍的家丁和吏員過來,把那女子拉到一旁的棚屋之中。

沒有被選中的,則是揮揮手,自有人將那些未被選中的女子拽走。

被選中的喜笑顏開,連帶她們的父母丈夫孩子家人都歡天喜地,跟着幾名吏員到一旁的棚屋之中領上一兜東西,有的就那麼就地打開吞吃起來,狼吞虎咽。

卻是帶殼的粟米。

沒有被選中的,直接被趕出粥棚,有幾個眼疾手快,在地上撿起一些碎骨果核就塞進口中,喉嚨一伸一縮地吞咽着,引來吏員的棍棒和那幾名官員和下面兵丁的大笑。

李雲從馬車上下來,站在路邊遠遠看着,面無表情,無喜無悲,彷彿在看一幅人間慘劇圖。

一旁的小光子連忙湊過來低聲說道:

“公子,這三個,都是來負責施粥賑災的官員,中間那個,是戶部京畿道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名叫徐紀元,我以前在都知監見過他……另外兩個,看打扮一個是戶部的吏員,另一個應該是五城兵馬司的……”

李雲並沒有說話,而是轉頭打量了一圈兒在場的這些災民。

十幾萬災民,黑壓壓一片,每個人都是面黃肌瘦,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皮包骨頭都算是輕的。

更有甚者,還有一些孩子已經明顯快要不行了,被自己瘦弱的母親抱在懷裡,一聲不吭。

十幾萬災民默默等着,被幾百名兵丁護衛着的粥棚之中,高台之上的三個官員,卻還在飲酒作樂。

只是無論是災民,還是那些兵丁,又或者是路人,乃至那幾名官員,卻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幕有什麼不妥。

彷彿這就是天經地義一樣。

李雲擺擺手示意周全等一眾錦衣衛暗探不要跟太緊,帶着小光子走到災民的隊伍之中,向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問道:

“老丈,這粥棚怎麼還未施粥?那些被送進去的女子又是為何?”

這災民老者雖然穿着一件滿是補丁的衣服,卻漿洗得挺乾淨,頭上還戴着一方璞巾,似乎還有些學問。

聽到李雲的話,瘦骨嶙峋的老者轉過頭來,同樣打量了李雲一眼,說道:

“這位官人,是京城的爺吧?嘖嘖,這京城之中都是富貴人家,官人看不明白也是正常……”

隨後他咧咧嘴接著說道:

“那些女子,都是被自家的父母又或者相公給賣了,賣一個人,可以換兩斤糙米,兩斤!”

說著,這老者還伸出兩個手指頭比划了一下,臉上帶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被賣了之後,她們的家人就能吃上一頓飽飯,她們以後也不用挨餓了……據說這施粥局裡的官爺們有門路,被賣的女子,就能進京城啦!”

“要不就送到青樓裡面去,要不就被哪些京城裡的達官貴人挑一挑撿一撿,做個暖床的奴婢,嘿嘿,不是生的美貌的,可沒這個天大的福分!”

一旁的小光子悄聲說道:

“戶部專門設了施粥局,調派人手來管這施粥的事兒……”

李雲眉頭一皺,向那老者問道:

“這朝廷不是設了施粥局,專門施粥賑災么?大伙兒起碼也有一口飽飯吃,何至於賣女賣妻?”

那老者嘿嘿一笑,看着李雲說道:

“您可是京爺,哪裡知道我們河東道災民的苦楚……待會兒您就仔細看着吧……”

隨後又有些難以啟齒的訕笑說道:

“和公子您聊了這麼一會兒,老漢攢的那些許力氣,倒是都花光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施粥……”

李雲立刻向一旁的小光子做了個手勢,小光子連忙跑回馬車,等到再回來的時候,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悄悄塞進了老者的手中。

老者連忙蹲下,仔細將那東西攏在懷裡,生怕周圍的其他災民看見,隨後小心翼翼將油紙包打開,看到了兩個油汪汪的芝麻燒餅。

他瞬間老淚縱橫,小心翼翼將芝麻燒餅又包好,塞進自己懷裡,隨後從地上撿起唯一掉落的一粒芝麻,連着塵土塞進嘴裡,細細咀嚼。

一邊嚼,一邊顫巍巍站起來對李雲一揖到地,說道:

“謝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小老兒沒齒難忘!”

李雲扶起老者,嘆一口氣道:

“老丈是要把這餅給家人吧。”

那老者顫聲道:

“不瞞您說,我還有個孫兒病了,正在一旁躺着,小老兒餓着沒啥,孩子扛不住餓啊……”

李雲當下說道:

“帶路。”

老者轉身向著人堆裡面鑽去,經過一片臭烘烘髒兮兮的災民,來到旁邊背風處的一棵歪脖子樹下面。

這棵樹上所有的樹皮和樹葉都已經被扒得一乾二淨,樹下就躺着一個瘦骨嶙峋的十一二歲的孩子,旁邊還有個婦人守着,一臉麻木。

見到老者過來,那婦人沖他微微點了點頭,看看孩子,又搖了搖頭。

老者此時顧不了其他,把孫兒搖醒,連忙將一個燒餅塞到孩子手中,同時用身子擋住,不讓外人看見。

孩子本來虛弱至極,看到這巴掌大小的油汪汪的芝麻燒餅,連忙狼吞虎咽起來,根本顧不上說話。

老者此時又將剩下的一個燒餅塞給那婦人,那婦人雙眼放光,弓着身子吃上幾口,猛地想起什麼,在袖子里撕下一半燒餅,又塞到老者的手中,自己手裡最後一塊,也被她收了起來。

老者見孫兒已經將那一個燒餅狼吞虎咽的吃了,立刻悄悄將那半塊燒餅又塞給孩子。

眼看孩子吃完之後,整個人明顯精神了一些,不再是那奄奄一息的模樣,老者這才老淚縱橫,又向李雲深深作揖,口中說道:

“多謝恩公!否則的話,我孫兒怕不是要病死在這裡……”

小光子皺眉說道:

“病?災民之中,還有疫病?”

老者慘然一笑,道:

“什麼病?當然是餓病,此病可比什麼病都要來的兇狠……”

此時見孫兒在婦人懷中精神了一些,還有力氣喊娘了,老者放心了不少,這才向李雲說道:

“公子大恩大德,小老兒願結草銜環來報……可憐小老兒在鄉里也算是個讀書人,曾經也有幾畝薄田,遇上這兵災人災,實在是無以為繼,只能出來逃荒了……”

李雲不由眉頭一皺,說道:

“兵災人災?河東道的水災,不是天災么?”

老者慘然一笑,說道:

“那朝廷上還有河東道節度使的幕府中,當然說是天災,只是誰不知道這是河東道節度使為了幫那世家豪族吞併田產,才掘了清河的河堤?”

“掘了河堤,又遇上暴雨十日,這可比什麼苛政都要兇狠!至於到底是什麼災,嘿嘿,官字兩張口,任他說去吧。”

聽到老者的話,李雲的面色陰沉下去,心頭殺意翻湧。

原來這才是清河水災的真相!

那老者此時似乎反應過來自己說得太多了,連忙岔開了話題,指了指粥棚的方向,說道:

“這粥棚每日上午和下午各施粥一次,那煙囪里已經冒白煙了,這是就要施粥了。”

此時那些或坐或躺的災民們紛紛爬起來,向著粥棚的方向擠過去。

顯然他們也都明白這施粥的時間。

五城兵馬司的一隊巡兵持刀衝過來,見到有亂擠的災民立刻就抬起刀背抽打,躲閃不及的被抽得血流滿面,如同牲口一樣被驅趕到一起排隊。

與此同時,粥棚中的高台之上,戶部主事徐紀元喝乾了杯中的酒,旁邊一名吏員立刻過來附耳提醒。

徐紀元將酒杯放下,打了個酒嗝,伸了個懶腰,說道:

“諸位,又到了餵食的時候,正好可以觀景賦詩,以這奇景下酒。”

一旁的吏員陪笑道:

“若是沒有徐主事這等活菩薩,這些災民可早就餓死了,徐主事這次救人無算,當真是普度眾生了。”

正說著,就見粥棚前的拒馬鹿角已經被兵丁搬開,在一群持刀的巡兵惡狠狠地注視下,一隊隊災民拿着手裡的破碗爛兜,排着隊滿臉渴望的走到一口口大鍋面前,被施捨一勺米粥,立刻跑到一旁一口口吃着。

有的不等吹涼,就已經一飲而盡,燙得大喊大叫,卻又大呼痛快。

那老者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將孫兒託付給李雲,就和自己的兒媳前去領粥了。

過了一會兒,老者小心翼翼端着一個破陶罐跑了回來,遞到孫兒的面前。

李雲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就見這陶罐中的粥只有稀稀拉拉幾粒米,甚至還有枯草混在裡面,清得能照見人影。

他終於明白那老者所說的話的意思,為什麼已經開倉施粥,卻還有人典妻賣女。

當殺!

就在這時,粥棚的方向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災民和兵丁爆發了衝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