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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嘉樹怔了怔,看了看那金錠底部的刻印,又抬頭看向謝文載那張溫和卻嚴肅的臉,腦子裡還有些懵。

他從父親金舉人處看過這箱金錠,但沒有將金錠拿出來把玩過,並不知道金錠的底部刻着什麼,更不知道這刻印的意思。

他知道這箱金錠的來歷,卻從來不知道,它還有可能會暴露他們父子的秘密!

金嘉樹懵然不語,謝文載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索性把話說得更清楚些:“內府每年都會鑄造金銀錠與金銀器物,若是在京城,市面上偶爾也會見到內府造的金錠,那都是從高門大戶、皇親國戚手中流出來的。可是這種金錠……”他頓了一頓,“通常是皇帝賞賜給臣下用的。獲得賜金的人家,就算要拿出去使,也不會把整箱的金錠都轉手於人,那未免有些不大恭敬。”

這麼一整箱的金錠,整整二千兩,絕對不是尋常臣子能得到的賞賜。一般宗室王府、皇親國戚、權臣高官,每次能得到五百兩的賜金賜銀,就已經十分體面了,能上千金,便是聖眷極隆的御前紅人!

當年謝文載的座師吳文安公貴為六部尚書,還是國丈,在與德光皇帝這個女婿關係最好的時期,也只得過五百兩的賜金罷了。

孫閣老剛入閣不久,正逢孫貴妃聖寵最盛之時,連皇后都要退避三尺,那時他也不過是得了千金的賞賜,就已經有人認為皇帝對他過於偏愛,引起無數非議。

金舉人何德何能,可以一次性獲得二千金的賞賜?

這還不是多次賞金疊加的數量。那箱子在不起眼的位置刻有內府印記,就是跟金錠一塊兒賜下來的配套物品,可見這一筆賜金就達到了滿滿一箱的二千兩。什麼人能一次性獲得皇帝這麼豐厚的賞金呀?皇帝賞的是金舉人嗎?還是得賞的另有其人,那人卻把賞金連帶箱子都轉送給了金舉人?

又或者說……金舉人並不是這箱金子的主人,只是負責傳遞的信使?

可他若不是金子的主人,金家二房又憑什麼因為他帶走了金子,而對他怨恨到了與殺手勾結,害他全家性命的地步呢?

謝文載給金嘉樹說清楚了這箱金錠所代表的意義,看着少年慘白的面色,雖然心中有幾分不忍,他還是提出了警告:“你最好還是說實話吧。能得御賜金錠的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死在長安府。庄通判認不出這箱金錠的來歷也就罷了,長安府里還有本朝貴戚,很快就有人發現的,到時候必定會將此事上報,向京中詢問這箱賜金的主人身份。一旦驚動了京中,遲早會有人來接手此案。若到時候長安府還查不出有用的線索,必定會受責罰。而京城來人接手查案,也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任由你閉口不言。”

關鍵是,如果金嘉樹承認了自己是金舉人之子,作為御賜金錠的繼承人,京中來人還有可能對他客氣幾分;可他要是堅持說自己是僕婦之子,京中來人絕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一旦急了眼,對他用刑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到底瞞下了什麼秘密?真的有必要受這樣的苦嗎?

謝文載希望金嘉樹能考慮清楚,不要做出錯誤的決定,毀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說完這些話後,謝文載又提起了遇害眾人的遺體處置情況。如今金家所有死去的人,都被轉移到了附近的義莊中,等待官府來人做進一步的檢驗。但考慮到他們的身後事,官府需要暫時從金舉人的遺產中支取一筆錢財,購買壽衣、棺木、香燭之類的東西,在驗屍完成後,便將死者收殮妥當。在金家親屬前來收屍之前,棺木會暫時停放在義莊中。至於留下來的遺物、遺產,則會隨棺木一同交還給親屬。

目前庄通判已經打算派人前去遵化州調查金舉人的身份,並通知其親屬前來收屍了,同時也會去查訪金家二房眾人的下落與罪證。如果照金嘉樹所言,金家二房參與了謀害金舉人一家,長安府衙當然不可能讓他們來處置金家後事,發死人財。可這麼一來,誰又能主持金家人的喪禮呢?誰能將他們送回家鄉安葬呢?

謝文載希望金嘉樹能想清楚,不要害得自己的親人死無葬身之地。義莊里並不是沒有停放過死於長安的過路人遺體,沒有親屬前來接走他們,他們最終只能靠着本地鄉親士紳們的善心,薄棺簡葬,埋骨異鄉,何等的凄涼。

若金嘉樹堅持自己是僕婦之子的身份,他最多只能領走他母親的屍首。若想連金家眾人與金家的遺物一併帶走,必須要有金家親屬的委託書信,又或是有可靠的保人出面為他背書才行。因為長安府衙需得防備,有外人冒名帶走金家的死人與遺物,卻在事後拋屍荒野,只捲走財物了事。若真的出了這種事,長安府衙臉上無光不說,金家親族也有可能事後來追究他們的責任,那麻煩就沒完沒了了!

金嘉樹越聽,臉色越是慘白,整個人已是搖搖欲墜。

謝文載見狀,便不打算繼續逼這個孩子了,也給對方一點思考的時間。他將金錠重新收起,站起身來:“你好好考慮清楚,事情孰輕孰重?你心中或許有所顧慮,但你年紀畢竟還小,很多事不清楚,也考慮得不夠周全,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若有疑問之處,只管來問我。我姓謝,謝文載,是救下你的海都事的表弟,如今就住在這院子里。下午庄通判或是長安縣的耿縣令可能會來找你,詢問更多案情相關。你若有什麼話想說,可以放心告訴他們。這兩位都是正直仁厚的長者,素有清名,必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說罷謝文載再掃了一眼金嘉樹手中的袍子,也看到了袖口處那露出來的一截信封邊沿,但他沒有作聲,只是平靜地離開了廂房,還反手幫金嘉樹把門給關上了,任由後者躺在炕上靜靜思考着。

不過,謝文載出了廂房,卻沒有馬上回到自己所住的正房收拾行李,反而大步走向了隔壁院子,不出意外地聽到了迅速離去的輕微腳步聲。

定是寶順那孩子在偷聽!

謝文載冷冷一笑,一路走到了海礁所住的東廂房,反手關上門,看到海礁與海棠兄妹倆都站在屋中,彷彿在談話,便舉手阻止了海棠開口:“棠棠不必替你哥哥掩飾了。我知道方才你哥哥在廂房外頭偷聽,直到我出來時,他才跑了的!”

海礁睜大了雙眼,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委屈。

他是偷聽了不假,可他是跟妹妹一塊兒偷聽的呀!兄妹倆被抓到,一起受罰就罷了,怎的表叔公只罵他一個,卻不提妹妹呢?!

逃跑時用了輕功的海棠悄悄掐了哥哥一把,警告他別出賣了自己,臉上卻若無其事地說:“表叔公別生氣。方才您在廂房外頭,也聽到我和哥哥跟金嘉樹說什麼了吧?我們只是想說服金嘉樹說實話罷了。死了那麼多人呢,金嘉樹若知道內情,怎能故意隱瞞線索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