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自正德元年劉健謝遷兩位閣老黯然致仕,劉瑾將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趕下台換上了自己人楊玉後,就開始大肆清洗起朝中劉謝舊人,一時詔獄人滿為患,廷杖聲聲不絕,重枷索魂不斷,京中也被攪合得夠嗆。

遂一旦在街面上瞧見錦衣衛緹騎出動,路人百姓無不驚懼避讓,轉而紛紛議論又是哪一家倒霉。

然這次的緹騎卻不是奔着哪個官員家去了,而是進了一家印書坊。

此次出動的錦衣衛竟有兩三百人之多,將本就不太大的書坊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後就只見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外抬東西,統統被堆上一輛輛封得嚴實的馬車。

書坊上下從掌柜的到刻工夥計統統被帶走了,雖未上枷鎖,可瞧着眾人臉上的驚惶之色,也知道是攤上大事了。

就這架勢,百姓們哪裡敢上近前圍觀,甚至站在街面上都不敢,許多人都是躲在周遭店鋪門板、窗框後,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看的。

當然更多的人是禁閉了門窗,生怕惹着煞神。

直到印書坊被貼上了封條,緹騎帶着車馬、押着一眾“犯罪嫌疑人”浩浩蕩蕩走了,才有膽大的百姓敢走出來,東張西望,議論起來。

這被查封的印書坊,名號“青篆”,正是這幾個月來以重金求稿而火遍了京城的那家。

這樣大的事件,這樣火的書坊,又趕在貢院着火還沒個說法的時候,登時輿論就炸開了鍋。

無論是酒樓茶肆,還是會館客棧,無論是應試的舉子、朝廷的官員還是尋常百姓,都在猜度着到底發生了什麼。

“……定是得罪了劉公公了。”有人十分篤定的說。

“那是一定的啊,除了劉公公,誰還有這樣的能耐,那書坊是楊詹事的姑爺開的呢!”

“這事兒沒準兒就是楊詹事得罪了劉公公,不都說楊詹事沒入閣就是劉公公不許么!”

“可不,你瞧,前些日子劉公公爹娘、兄弟都受封了,好不風光!嘖嘖,養出這樣的兒子來,也是福氣……”

“呸!你他媽的要養這麼個去了那話兒絕子絕孫的兒子?”

“我的活爹!小點兒聲,小點兒聲,這話你也敢說?小心東廠抓了你去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卻是半月前有旨,贈司禮監太監劉瑾父親談榮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母親一品夫人、長兄談糧錦衣衛千戶。

劉瑾原姓談,當初入宮後也是一般拜了乾爹改了姓氏的,只是一直不曾改回。可笑如今,又不知道多少乾兒干孫上趕着跟他改姓了劉而並不知他真姓的。

他父母已過去多年了,這些封贈也不過是個虛名,只他兄長是得了些好處的。

對這件事,朝中沒什麼反對聲,蓋因……舊時東宮八虎的兄弟子侄皆有了封贈,朝臣們爭也沒爭出個結果來,本身封的都是錦衣衛系統內的,天子親衛,原也不需過內閣。

劉瑾這會兒受封贈都算是晚的,自然沒人因為這等事來自找沒趣。

在這兒談話的人都怕隔牆有耳,便也不敢說劉瑾了,轉而論起了旁的。

“這個楊家大姑爺也是今科應試舉子,那是順天府的解元,現在賭坊里壓他奪魁的也有不少,賠率最大的是三元及第……”

每到掄才大典,京城裡總有這樣的大小賭局。

“扯淡!哪兒那麼容易就三元及第!打三皇五帝算起又有幾個三元及第的?!那都是文曲星下凡的神仙人物……”

“……扯七扯八的什麼神仙,瞧這架勢沒,嘿,楊詹事的女婿要是下了詔獄,這功名都不一定保得住,還奪個毛魁!還三元及第……”

“我去他奶奶的!老子還壓了二十兩銀子在三元及第上,想着賠率高,以小博大,不行,我得趕緊去找劉黑皮子把銀子要回來……”

“哈哈哈,你這夯貨!劉黑皮子那黑皮黑心的,還能吐出銀子來?別做夢了。這事兒都傳遍京城了,他們那些耳朵長的能聽不到?這種時候你要去討,小心吃了他的老拳。”

“你這還行呢,只損失了二十兩罷了。聽說沒,老周這會兒急得什麼似的,四處找人托關係呢,他那兩姨表弟今年進京來趕考,住在他家了,收了青篆的錢給了文的,這會兒退錢還不知道能不能撇清關係呢。這要是劉公公大手一翻追究到底……”

既是查封了書坊,自然而然被認為是要在文章上找毛病了。

有明以來文字獄也不少,太祖、成祖時期不必提了,就是英宗、代宗、憲宗時期也不是沒有,只不過並不如明初嚴酷罷了。

但那也要看是什麼時候、哪位大佬來查。

劉瑾這陣子已經成了心黑手狠的代名詞了……

因此不止許多賣了文的舉子們驚惶不安,賣了文的工部官吏們更知道錦衣衛的可怕,儘管他們工部的尚書大人和楊詹事是親家,但這種時候,先保住腦袋保住烏紗要緊,至於以後會不會委屈了腳那也顧不得了。

仁壽坊前尚書府這兩日着實熱鬧非凡,還都是不敢白日里來,皆待天黑後到宵禁前登門,張口沒二話,都是想退了潤筆之資求不被牽連。

有厚顏者直接問“你們能不能說是從我書童手裡買的我的廢稿,這事兒我本人壓根不知道”?

好在沈家公子不是那劉黑皮子之類的人物,年紀不大,卻頗有擔當,拍着胸脯保證,若有什麼事沈家一力承擔,絕對不會連累到諸位。

潤筆之資非但不要,還要給壓驚的銀子。

銀子是好,可誰還敢要啊,這種時候趕着撇清關係呢。這群人得了保證也沒安心多少,惶惶然來了,又惶惶然去了。

對此,沈瑞也着實沒法子。

有些話,他是不能說的。

會試試卷損毀之事干係重大,對外是封鎖消息的在舉子們自己默的會試文章沒最終判定能不能用、到底多少捲紙算是損毀、是捲紙損毀者判落地還是擇日重考等等事情沒有最後敲定前,是不允許半點消息流出來的。

那日的弘德殿中皆是重臣,都知道輕重,而且小皇帝這手牌出的……天馬行空,誰也不知道萬歲的小腦袋瓜里裝沒裝着別的更不靠譜的牌,因此也都將嘴閉嚴實了。

至於小皇帝本人嘛,他這邊拍了板,那邊就私下叫劉忠去給沈瑞透了句話。

嚴謹起見,青篆書坊勿論是文章還是人都是要帶走的,文章送去考官大人那邊核對,刻工等人卻不是下大牢,而是暫時關在貢院一處,好吃好喝養着,待事情結束,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會放他們回去的。

因消息是在錦衣衛到達之前送到沈瑞這邊的,所以那邊“查封”青篆時沈瑞這個東家才沒一點動靜。

沈瑞已經第一時間同徐氏以及二老爺沈洲、三老爺沈潤說過了,至於客居沈府的親戚與族人,卻是不好告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