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十一月底,寒風凜冽,薄雪飛揚。

本身在車況路況都欠佳的古代,長途跋涉便是樁辛苦事,遇上雨雪,就更麻煩了許多。

雖然沈家的馬車被沈瑞改良過,但到底與後世沒法比,且若一直走大城鎮的官道也還罷了,可惜更多時候是要走各種便道甚至野路的,又因奔喪趕得急,這一日顛簸下來,真是骨頭架子都要散了。

這樣的顛簸車上看書也是甭想了,沈瑞索性棄車騎馬跟着跑上一段路,既是鬆散筋骨,也是打熬身體。

沈瑛、沈瑾都是會騎馬的,只不過到底是文人,騎馬還在少數時候,若是長途騎行卻是跟不上的。

因着下雪,下晌申初遇到驛站便即住下,以免天黑錯過宿頭。

下了馬,沈瑛沒等僕從去吩咐驛卒,自家就先喊上了要熱水。又笑向沈瑞道:“到底是老了,不如你們少年人。我得好好泡泡腳解解乏。”

沈瑞佯作詫異道:“正是青年俊傑呢,怎麼就喊老了!瑛大哥這話我可不敢接。”

沈瑛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竟打趣起我來了。”

那邊沈瑾倒面露赧色道:“瑛大哥這般說,我才是真慚愧,這會兒我是腿軟的。”

沈瑞笑嘻嘻道:“你們都是鍛煉的少了,若同我一般騎馬馳回去,也就練出來了。”

沈瑛連連擺手,笑道:“可不得了。我得服老。”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走進驛站安置。

沈瑛沈瑾都是官身,小驛站本就不敢怠慢,這邊又手面寬,打賞不少,驛卒們更是伺候得殷勤,少一時熱水熱食便都得了,送到各人房中。

驛吏還特地過來致歉,表示鄉下地方,又值下雪,沒甚好吃的,請大人們見諒。這一番自然不僅得了“諒解”,還順帶得了大大的紅封,不由得眉開眼笑。

沈瑞的狀態雖比沈瑛沈瑾強不少,可把雙腳浸入熱水那一刻,也是舒服得長長呼出一口氣。

往年來往松江都是乘舟而行,相對好上許多,如今隆冬季節運河封凍,也只有陸路了。

沈瑞並不怕吃苦,當初跟着王守仁與陸家洪善禪師一路徒步跋山涉水,什麼苦吃不得,只是,如今這番苦吃的,稱不上個“值”字罷了。

這番,是要回去松江參加四房張老安人喪禮。

憑心而論,沈瑞雖不至於盼着張老安人早點咽氣,但生母之所以早早故去不說全賴張老安人卻也差不多了。因此他於內心當然是不樂意為那自私涼薄愚蠢黑心的老婆子奔喪守孝的。

但奈何世情如此。

雖然沈瑞過繼了,禮法上與四房只剩族人關係,但血緣上,張老安人畢竟是沈瑞的親生祖母,他若真箇不回去,只怕日後也要讓人說嘴。

讀書出仕聲名何等重要,徐氏得了消息,便命人立時給他收拾回去的東西,知道沈瑞不痛快,又溫言安慰了一番。

沈瑞又不是小孩子,道理如何不懂得,反勸徐氏不要掛心。

沈瑾遣人來報喪時,已是十一月初二,沈家族裡來參加沈滄大祥的族人已是回去一批了,尤其如沈瑛這樣要跟着去山東的,早在十月二十七就已跟着沈理一家啟程了。

這邊沈府只得快馬過去追了沈瑛通知,也給沈理報信。

沈理因有調令在身,上任都是有時限的,不能回去松江,且這族親關係也遠了許多,不去也沒甚關係。

沈瑛則總歸是要回去的,明明知道有喪事,卻往山東耽擱時日,於沈瑾面上也不好看,便放棄了山東之行,半路改道,去匯合京中南下的沈瑞,準備等四房事了,開春後再走水路去山東。

沈瑞出京前往楊廷和那邊辭別,楊廷和剛剛升職,朝堂又頗多變動,也沒有許多時間與沈瑞詳談,只囑咐不要擱下功課。無意說起沈瑾,不由搖頭一嘆,道:“張家剛與他謀了條青雲路,奈何……不過到底品級也是上來了,他日出孝起複,也能謀個高些的缺兒。”

沈瑞對這個話題興趣缺缺,便只微笑應是,並不多言。

這件事,京中這圈子裡的人大抵為沈瑾惋惜一句,當然更多人,尤其是翰林院的人,持那酸葡萄心態,陰陽怪氣的說一聲:有個好岳丈有什麼用,萬般皆由命吶。

而沈瑾家裡已是鬧翻了天。

小賀氏這個繼嫡母本就在狀元府呆得尷尬,參加完沈滄大祥禮就立時“病癒”,收拾包袱借口回去伺候老太太,麻溜回松江了。

原本進京的路就那麼多,小賀氏這出京當能同進京報喪的人走個碰頭的,報喪的人不敢同沈瑾說自家吃壞了肚子,路上耽擱了好些時日,只說大約是和太太走兩岔去了。

沈瑾也無心追究什麼,只叫人快馬去追小賀氏報信。

小賀氏這一走旁的不要緊,這府里當家人張玉嫻卻是個沒經過事兒的新媳婦,於白事上一竅不通,心裡又鬧着彆扭,一時諸般喪儀都置辦不好。

沈瑾自不能等張玉嫻慢慢學會,便就自家張羅起來,好歹他經過嫡母孫氏、五房鴻大老爺兩場喪禮,大體事情也知道,且家中積年的管事僕婦也還在。

張玉嫻什麼也不做反倒更生氣了,一個不痛快,又跑回娘家去。

沈瑾沒功夫理會她,也不願理會,張玉嫻作為新婦不肯去拜見他族人是一怒,不肯去參加沈滄大祥是一怒,為他求官又大肆張揚更是一怒,這幾番怒氣累計在一起,便是好脾氣如他,也是半點兒寬容也不想給予了的。

且身上有孝,原是不當往旁人家去的,便是張玉嫻想不回來,壽寧侯府也會攆她回來的。

*

壽寧侯府內院

張玉嫻伏在母親懷裡哭天抹淚,“……我夫君好不容易得了這樣的好官職,我樂一樂又怎麼了?怎的就是招搖了!又沒請外面的人,不過是自己家裡人罷了。”

“我怎麼會知道就趕這麼巧,偏那天來報喪啊!都是那天殺的報喪奴才沒眼色,府里擺着酒呢,就哭號着報喪來了……那樣的局面,難道我丟的面子少了?竟還怪我……

“嗚嗚嗚,也沒人教過我喪事怎麼辦啊,我說一句我不懂難道還是假話誑他不成……”

壽寧侯夫人被她哭得腦袋都大了三圈。

她本就是心裡不高興的,這親家老安人死的真不是時候!若是早些時日知道了,也就不用忙活着給女婿謀高位了!

這可好,人情也託了,銀子也花了,官兒一天都沒坐上,就丁憂去了。

那樣的位置難道還能空下來等他一個人不成!

等他丁憂回來,早就沒地兒了,想要謀缺兒起複,又是一筆銀子。

“得了,別哭了。”壽寧侯夫人沒甚好氣兒的道,“姑爺難道樂意是這樣的?這種時候他比你還難受呢,你就該當勸勸他,怎的反倒和他置氣?”

張玉嫻的哭聲戛然而止,睜大一雙哭得紅腫的圓眼睛,怔怔的看着母親,一臉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