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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八年十月十六,孝宗敬皇帝梓宮發引,小皇帝衰服於几筵殿行啟奠禮,一路哭隨,行遣奠禮朝祖禮等,直至梓宮出至承天門,小皇帝才依禮辭梓宮而回宮。

這一路,梓宮一動,壽哥就猶如被摘了心肝一般,幾乎不顧形象嚎啕大哭,連一旁同樣淚眼滂沱的張太后也不禁動容,幾次前去相勸。

壽哥卻是根本不聽,哭到傷心處,昏昏沉沉搖搖欲墜,行禮都十分勉強,被劉瑾、谷大用、馬永成幾個親近內侍強勸着架着才全了禮數。

待至承天門,壽哥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死活不肯放了父皇梓宮走,跪倒在梓宮前幾乎哭闕過去。最後還是張太后喝令不要誤了時辰,命內侍背着壽哥上龍輦強抬回宮裡。

梓宮出大明中門,就由宗人令駙馬都尉蔡震護喪,文武百官衰服步送至德勝門外,沿途皇親及群臣命婦各祭如儀。

十八日,孝宗敬皇帝梓宮葬泰陵,駙馬都尉蔡震奉神主詣獻殿行安神禮。

至此,山陵事畢,祔廟禮成,弘治皇帝徹底成為歷史。

哀損過度的壽哥也病了一場,再出現在人前時,小臉瘦得只剩一條,一時後宮前朝皆傳新帝至孝。

而壽哥卧病期間,張太后曾多次親自去探視,母子談到先帝,抱頭痛哭一場,於是那些母子不和的傳聞也就此淡去。

*

十月下旬,沈家也迎來一場大祭禮,便是十月二十二沈滄的周年祭。

玉姐兒十五一過便每日都回娘家徐氏張羅祭禮諸事。

如今毛遲已輕鬆考中庶吉士,因其父毛澄就是翰林侍讀學士,妻族又有沈理、沈瑾兩位翰林,且姻親這邊楊廷和雖從翰林院到詹事府,但東宮侍講仍有多人在翰林院,故而毛遲在翰林院中是倍受關照。

他為人又是憨厚謙遜,幾個月下來倒是人緣極好,坐館的日子也頗為輕鬆。

所以玉姐毛遲夫婦二人這日子過得十分和美,唯一不足便是尚無子嗣,但兩人都還年輕,先前玉姐兒也是有孝在身不得同房,毛家也並未催促。

像毛家這等書香人家,也是極為看重嫡長的,並沒有給丫鬟開臉斷葯等讓玉姐兒窩心的事。

但玉姐兒心底也還是盼着早日有嗣的,本身沈家二房子嗣單薄也是玉姐兒心頭一根刺,生怕自己也是兒女緣淺的。因而她是愛煞了沈家現在兩個小孩子,在家時原就愛帶着四哥兒玩,現下對小楠哥更是歡喜,每每抱着他便不肯撒手。

而那邊何氏則深覺掉進了福窩裡,這樣的人家她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契母慈愛,嬸娘和善,契妹也是溫柔體貼,沈家人人待她和小楠哥都極好,下仆也因此極為恭敬聽話,她的日子是再順心不過,對徐氏越發孝順,打理起沈滄的祭禮也越發盡心,那深深埋在心底的寒冰也被沈家的溫暖氛圍層層化去。

便是松江族人里三房的人進京參加周年祭,何氏也不過是淡淡的作普通親戚看,不再是仇視的態度。

十月二十松江族人抵京,沈瑞親自帶人去接。

松江一行人裡帶隊的卻是三房四老爺沈漣,一見着沈瑞便連連道:“出來時原是算好了時日的,不想過了大半路程,運河上忽多了不少運木料石料的船隻,皆打着官家的旗帆,客船不敢相爭,便都行得慢了,幸虧沒誤了日子。”

五房來的是沈全,雖在孝中未出百日,論理不當出門,但五房出了族長,又素來與二房親厚,因此還是派了沈全過來。

沈全下了船就捶了沈瑞肩頭一記,笑道:“這兩個月倒是長回些個肉了,不像前些日子那又黑又瘦的。”

沈瑞笑着喚了聲三哥,又問郭氏諸人可好。

沈全笑回都好,說到沈琦,他神色略黯,只是在碼頭上當著眾人不便多說,含混兩句過去。

除了九房來的是沈琳外,其餘六七八房都是人丁單薄,派了旁支子弟盡個禮數。宗房這邊派來的是小二房庶出的三哥,瀋海已然老邁又染疾,不堪旅途勞頓,不能前來,沈珺對外只說去訪名醫治腿,但沈全悄悄對沈瑞說了沈珺已悄然去了南昌。

沈琳雖是九房的人,卻不是九房太爺派來的,而是從南京過來。

九月中旬南京地震,因是白日,傷亡不重,卻也倒塌了不少房舍。國子監也有破損,一處學館坍塌還傷了學生,慰問安撫學生、監督修繕房屋讓沈洲等一應國子監官員忙得焦頭爛額,上官便也沒批准沈洲請假北上參加兄長的周年祭,故而沈洲只能遣沈琳進京。

自八月間沈洲從松江帶去了沈漁等族人,沈琳手上的庶務都被諸人接走打點妥帖,他便也閑了下來,方才得了這趟差事。

眾人廝見一番,紛紛上車回沈府。沈瑞與沈漣、沈全同車。

沈瑞初時聽聞是沈漣北上,不由十分詫異,只不好當眾問出。

待上了車問起,沈漣臉上有些尷尬,沈全則帶着幾分怒氣道:“還不是三房湖大伯、大伯娘非要過來,說什麼要救珠哥兒,九房太爺也嚷嚷着要來,在祠堂族會就鬧了一場……”

他這說的還是委婉的,實際上湖大太太在族會上要求跟着上京時,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口口聲聲去沈滄墳前問問,怎的族親都不互相幫襯,怎的狠心不去救她那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理當前途無量的珠兒。

而沈湖還能繼續裝他的文人雅士,對妻子的撒潑視而不見,只坐椅子上拿扇子敲着掌心唉聲嘆氣。那九月深秋將入冬的天氣虧他還能拿着扇子出來!

九房太爺咳疾犯了,在祠堂里咳得驚天動地,像隨時一口氣上不來就能過去似的,卻還能聲嘶力竭喊着要進京去把寶貝孫子救回來。

一場族會開得亂糟糟的。

族長沈琦豈容這群人上京來給二房添亂,這不是來好好參加祭禮,這是來尋仇吶。當下毫不客氣的拒絕了他們的要求,更還直接問他們,要不要在這祠堂上就說說兩位“證人”是怎麼回事。

九房太爺和沈湖夫婦都是心裡有數的,不過是仗着是沈滄周年祭,覺得二房要臉面就不會把事情鬧大,便想藉機要挾一把罷了,就是不救人出來,也能弄些銀錢好處。

聽沈琦要撕開那層窗戶紙,三人便也都不做聲了。

“章家闔家都被錦衣衛拿了,抄了家,湖大伯,九房太爺也是真怕了。”說起章家,沈全也搖頭,“陸家也是受驚不小,還往咱們家打聽消息。”

五房也是權衡一番,便讓沈漣跟着上京了,總比三房旁人要強。

那邊南京也來了消息,沈琳要上京,九房太爺的咳疾又隨着天氣轉涼日趨嚴重,老人家也不敢貿貿然北上了,只得怏怏作罷。

沈漣其實也是生怕大哥大嫂這兩個禍害上京,非但辦不成事還得把二房往死里得罪,便痛快表示自己可以替他們去。而於他自己,亦是巴不得跟上京問問,——如今分了宗,沈珠若是問罪,別的房頭牽連不着,他這三房的可是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