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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的一個美人,別說荊釵布裙不掩國色,就是腫着半張臉也是美的。

當這位吳姑娘洗去臉上殘粉,竟是容貌更艷三分,襯得一身水紅襖裙都失了顏色。

瞧着那邊廂房臨窗梳妝的吳姑娘,這邊正房舀水凈手的趙彤不禁挑了挑眉,粗着嗓子用那浪蕩子的聲音道:“原來竟真有‘卻嫌脂粉污顏色’呢。”

楊恬正用軟巾擦手,聞言探頭一望,也不由驚艷,連連點頭。

她自己原也是美貌,家裡蔣姨娘與庶妹顏色更盛,但她見過的所有美人統統不如這位,這才真可叫絕色,反倒是那妝容讓其平凡不少。

想想着吳姑娘的言行,她忍不住喃喃道:“莫非藏拙?”

趙彤一愣,隨即噗嗤一聲,“這有甚好藏的……”說著卻收了口,笑容也淡了,又去瞧那吳姑娘。

武靖伯也是個愛玩樂的,府中姬妾眾多,爭鬥自然不少。不過武靖伯夫人一向都是靠拳頭解決問題的,身邊丫鬟婆子也都是練家子,倒沒有姬妾敢跳出來試一試自己身板是否結實的。

因此後院紛爭只在姨娘之間。趙彤見多了那挖空心思扮美邀寵的,卻還不曾見將自己往平庸里打扮的。

“她不樂意進宮?”趙彤眯了眯眼睛,“張家可未必許呢,她這樣的容貌,嘖嘖,張家在她身上也下了大本錢,你瞧她那襖裙釵環,可都是內造的,八成是太后賞的,那股金釵還是今年的新樣子……”

她習慣性說著說著就跑題到衣裳首飾細節上去,反應過來後有些尷尬的用帕子掩口咳嗽一聲,想想連十歲的張玉婷都能上去大巴掌抽這吳姑娘,這姑娘又是這樣反應……她眼珠子一轉,笑向楊恬道:“看來我說錯你了,沒準兒,還有一場大長公主樂意見到的熱鬧可瞧呢。”

楊恬微微搖頭,不予置評。

方才她帶着吳姑娘過來更衣梳洗,趙彤老大不樂意,一打發吳姑娘去廂房凈面,就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說起楊恬來。

“你怎的這樣心軟!那瞧着便不是什麼善茬!何況,便是她挨打了,那也是張家的人!別說你自個兒,便說那日後來怎樣了你難道不知?大長公主待你這般親近,你莫要一時好心,倒辜負了大長公主!”

楊恬聽她一氣兒說完,才深吸口氣,道:“六姐姐,難道就讓吳姑娘頂着那樣一張臉出去?傳揚開來,張家沒了面子,大長公主就有面子了?這到底是大長公主的筵席。”

趙彤低聲嘀咕道:“大長公主怕是巴不得看他們狗咬狗。這沒帖子的還巴巴趕過來,這司馬昭之心,哼……”

她雖是這般說,卻也知道,日後若有人提起來嘲笑張家,也會帶一句大長公主的上巳宴上如何如何,到底不美。

楊恬固然有為大局考慮,可內心裡,到底是被那個緊繃卻挺拔的身影打動,直覺得那日在坤寧宮裡,自己也當是這般決絕罷。

兩人這邊凈了手,補了妝,同往廂房去見吳姑娘。

吳姑娘剛剛梳好了高髻,丫鬟正小心的插上些金釵花簪。

她本是一張優美的鵝蛋臉,卻被這髮髻顯得臉長了一寸,有成為馬臉的趨勢,而繁複的釵環配飾也顯得整個人頭重腳輕。

她的妝容也有古怪,明明是薄施粉黛淡掃蛾眉,並非濃妝艷抹刻意扮丑,卻比素顏時遜色許多。

趙彤和楊恬相視一眼,便又都裝作沒發現異樣,問吳姑娘可要一起回去。

吳姑娘起身再次鄭重行禮,道:“我小字錫桐,今日多謝兩位姑娘解圍,他日我必當……”

楊恬卻是不等她說完更多,便一把拉起她來,“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咱們遇上了,一路過來更衣梳洗罷了。”

趙彤口中笑道:“我名趙彤,不知道妹妹是哪個彤字?可是緣分了。”卻是眼風如刀,屋裡幾個丫鬟都識趣的退了下去。

那吳姑娘吳錫桐掃見丫鬟們出去,眼神微閃,但很快垂下長長的眼睫,道:“彤管有煒,趙姑娘好名字。我不過是尋常桐木的桐罷了。”

趙彤嗤笑一聲,道:“鳳棲梧,才是真箇好名字。”

吳錫桐臉色一白,勉強道:“趙姑娘說笑了。”

趙彤沒有接話,反而拉着楊恬道:“走吧,回去席上去。”又斜了吳錫桐一眼,道:“吳姑娘?”

吳錫桐緊緊抿着唇,盯着她們片刻才緩緩起身道:“我若多說了,未免交淺言深,徒惹兩位姑娘厭煩。只我也不是趙姑娘所想妄圖攀附之人,只是……只是……身不由己罷了。今日兩位也見到了張家姑娘怎樣厭煩我……”

見楊恬已不自覺流露出憐憫之意,而趙彤依舊一臉嘲諷,她終是嘆了口氣,道:“方才衝突……是玉嫻姑娘要我陪着出來,卻將我丟在半路,叫我不許走,在原地等她,若遇着人,只說過來更衣看風景,她帶着丫鬟去了。而恰玉婷姑娘尋來,向我問起玉嫻姑娘,我實是什麼都不知道,這才……”她下意識的去摸了一下臉。

楊恬尚未有憐憫之外的其他反應,趙彤眼睛已是立了起來,道:“張玉嫻去了哪裡?!”

吳錫桐被她陡然抬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好像隨即想到了某種可能,她臉上閃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但很快又隱去,語調也平緩沉穩,道:“姑娘莫要為難我,她去哪裡豈是會告訴我的?我是真不知道。”

趙彤緊盯着她,道:“你就沒有一二猜測?”

吳錫桐也搖了搖頭,道:“我如何好妄自揣度。”

趙彤涼涼哼了一聲,“吳姑娘,不要太聰明才好。你既起了頭兒,這會兒又撇清作甚?我性子急,不耐煩和你繞彎子,你找上我們不就是想借我們口說點子什麼?莫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有什麼不妨直說。”

楊恬聞言呆了呆,詫異的目光在趙彤與吳錫桐面上逡巡。

吳錫桐臉色更白了幾分,勉強道:“趙姑娘誤會了……我……我真沒那樣的心思。我是……”

她咬咬牙道:“楊姑娘宅心仁厚,趙姑娘冰雪聰明,我這樣的人豈會欺瞞了兩位去?今日實是巧遇。二位為我解圍,我也不瞞二位,我家是吳家旁支,與壽寧侯夫人家已是頗遠,我父只是個秀才,家中幾畝薄田度日,張家將我要走,也沒有我家說話的份……”

她的臉上流露出悲戚和迷惘神情,“我……原是有親事的。如今……”說著垂下頭,低聲道:“我是真箇無心高攀的,掏心窩子說一句,我也是不想一輩子受張家鉗制的。”

沉默片刻,吳錫桐抬起頭來,道:“趙姑娘既問,我便也答我所想,張玉嫻一向厭惡我這容貌,她帶我出來,又丟我在半路,我原覺得……是以我作餌。我略記了些路,可到底是走岔了,到了這邊,幸而遇上兩位。張玉嫻去了哪裡我真箇不知,但既然張玉婷也找了出來,想必是沒回席上的。至於張玉婷,”她露出個苦笑來,“霸道慣了的,對旁人也是如此,稍有不順心便……我也不是頭一個被教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