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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沉默片刻,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準備搞得那個祿鈔改革,其實是撈過了界。

因為現在的漕運本質上是由韓崗為首的鹽鐵系統負責,雖然皇帝的祿鈔改革只是改變了漕運成果的分配方式,但是高低還是要和韓崗他們商量一下更合適一些。

“朕的確有這麼一個想法,只是……”

“這個想法很好。”韓崗仔細研究了一下他搜集到的祿鈔改革信息,為了確認皇帝準備更改的具體方針,還把李德裕叫到了府上仔細聽了聽他的描述。

“陛下有沒有考慮過,銅錢和鹽,都可以按照這個制度來弄一個錢鈔、鹽鈔。”

通過李德裕的描述,韓崗很快就意識到這個票證制度的本質就是搶錢。因為流通領域的票證並不等於所有的票證,那些沒有流通的票證就等於是朝廷憑空變出來的。

如果可以放開手腳印上一批可以頂替錢和鹽用的票證,那就等於憑空給朝廷增加一大筆收入,這比鑄錢的利潤還高。

鑄錢要準備模具,還要搜集銅鉛原料,再加上人工耗費,在現在這個缺乏經濟思想總結的時代,有些時候鑄錢都要賠錢。

現在好了,只要像和尚們用雕版印刷經書一樣放手開印就行。

簡直爽到不能再爽。

韓崗本來為大虞政府的新一期債券到期十分苦惱,欠債打借條那是從春秋戰國時期就有的民俗,而大虞朝廷向豪商借債則是從關東亂起就有的國情。

大虞朝廷的那些債券相當一部分都集中在那些來自西域的胡商手裡,這也是他們增加話語權的一種方式,畢竟現在債主還是大爺。

這些胡商自打李旭執政以來,一直都扮演城門失火被殃及的那個池魚的角色。

摩尼教造反,好,他們受衝擊,不少人被查抄,損失了大量的絲綢庫存。回鶻內亂,草原絲路陷入混亂,當然這件事怪不到李旭的頭上。但是皇帝和公公們撕破臉大打出手,直接讓河東成了一個獨立的藩鎮,白玉京的皇帝和太原的魚輔國兩邊大仙鬥法,直接結果就是草原絲路斷絕,大家手裡的絲綢既去不了波斯,也到不了大秦。

幸好嶺南傳來消息,大虞上下的這些混賬老爺中還有位肯幹人事的文元恆文大人,他帶着嶺南的鄉親們開山路,一旦這條路成了,那就可以走嶺南道從南海入海,走海路繞天竺去波斯。

也算是給大家謀了一條生路。

不少胡商透過各種渠道向韓崗這邊透露經過這麼幾番折騰,現在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大家感激這麼多年來朝廷對咱們的照顧,但是朝廷新舉的那些債,大家真的是力有不逮,幫不上忙了。

韓崗家裡雖然有錢,但是畢竟還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沒有朝廷沒錢了讓大臣們補貼的道理。可是朝廷還是要有錢用才行,正好皇帝這邊放出了祿鈔改革的風聲。

韓相尋思着這事要麼不幹,要麼乾脆就玩個大的,反正有當今天子鐵拳無敵,有這麼硬的拳頭保駕護航,還有什麼事辦不成?

李旭被韓崗的想法嚇了一個哆嗦。朝廷手握鑄幣權帶來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朝廷很難管住自己這隻手。

紙幣最早出現在中國的宋代,本來是四川民間缺乏通貨,商人們想出來的權宜之計。這個後來讓官府掌握了,雖然限定在四川一地使用,但是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還算是經營得法,沒鬧出什麼大亂子。

但是等到五路伐夏失敗,沉重的軍事開支壓到了理性,這麼一份好好的紙質貨幣生生就給玩崩了。

至於元朝那種定期貶值四分之一,不斷濫發新鈔的金融政策,反正他就撐了不到九十多年就不考慮了。

至於明太祖搞得那個鈔法,一來是缺少通貨的無奈之舉,二來印法幣就是他喵的爽。多虧了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給力,滿世界的賺銀子,日本、秘魯的銀山都挖空了。這才解決了自漢開始就一直困擾着中國經濟的通貨問題。

所以當韓崗提出要大印紙幣,在銅錢和食鹽買賣上玩上一手的時候,李旭腦門後面那根弦就緊繃了起來。

“朕以為,還是先不要這麼來。”皇帝直接拒絕了韓崗:“朝廷的用度上缺了多少,老令公回頭報上來,朕來想辦法解決。”

祿鈔這個改革,其實涉及的面並不廣,歸根結底就落在白玉京里的這些京官頭上,就算是玩砸了,也不怕這些官員吃不上飯,更不必說領導幹部帶頭造反,他們頂多就是鬧個脾氣,犯個抑鬱。

但是推廣到了鹽和錢上,這可干係到百姓的方方面面,一旦弄出一點點小風波,引發的連鎖反應也是李旭無法控制的。

“總是用陛下的體己錢,也不是一回事。”韓崗皺着眉頭。

雖然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皇帝和朝廷,在這個錢字上其實還是涇渭分明。

朝廷的收入,除了稅賦、鹽鐵專營獲得收入外,還有戰爭勝利的繳獲,以及法律沒收得來的財產。

而皇帝也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比如皇家園林的收入,以及宮廷織造的收入。

全大虞最大的紫色染料供應商就是大虞宮廷,大明宮內的工坊生產的紫色染料一直都是白玉京最搶手的商品,甚至販賣到波斯、大食、大秦去。

李旭前些日子讓太監們在宮內搞了個蒸餾酒的作坊,此時民間廣泛引用的酒度數普遍不高。以至於有所謂“綠蟻”“竹葉青”之說,這個綠色其實就是混進去的酒麴殘渣。

也正是因為度數不高,所以才能“會須一飲三百杯”。不然青蓮劍仙還沒有成名就肝硬化了。

李旭通過蒸餾弄些高度數酒漿送到宮外販賣,也着實賺了不少錢。

當然那些桀驁不馴的節度使們還會定期不定期的向皇帝提供額外的供奉,這筆錢也算是他們上交的保護費,畢竟即使是桀驁不馴的節度使也需要借朝廷的名義壓制部下的驕兵悍將。

即使是朝廷控制下的節度使,也經常不經過三省同意,將府庫中的一部分朝廷上供給皇帝,這種公然行賄一直都是大臣們獲得皇帝欣賞的潛規則。

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大虞四處冒煙,八方漏氣,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沒錢皇帝自己也坐不穩。

李旭的便宜老爹就特別喜歡讓節度使們送錢,甚至公然放出風聲,誰送的錢多,誰就可以進京當宰相。節度使們府庫里的錢還不是從老百姓身上扒下來的,這種涸澤而漁的作法就沒少讓裴度、陸贄等人批評他,但是神皇帝依然故我。

這也都是窮鬧的。

倉廩實而知禮節,皇帝沒了錢也就自然不要臉了。

這些收入通通歸入內庫,也就是所謂的“內藏”,一直都由宮中太監和女官打理,不由朝廷干預。

“韓相只管去列,朕想辦法來解決。現在神策軍的軍額已經減去大半,再等祿鈔法頒行之後,各項用度能減下去不少,那個時候日子也就好過了。”

李旭說著,卻看到韓崗卻依舊皺着個眉頭。

“陛下有所不知,朝廷一向是量出為入。”韓崗說著:“今年算是過去了,明年老臣算着有兩三件事少不得要廢一大筆錢。”

量入為出還是量出為入一直都是朝廷中大臣們議論的焦點。所謂量入為出就是大家有大的碗就吃多少飯,有多大本事干多大事,不要整幺蛾子。

但是大虞現在這麼一個情況,要是繼續量入為出,那就只能當周天子,看着人家搞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了。

所以量出為入就成了主流意見,可問題是用度太多,開銷太大,真的這麼搞只能把百姓們逼出陳勝吳廣,所以兩邊一直都是彼此制衡,並沒有形成某一種壓倒性的定論。

定論歸定論,但是在具體的政務處理上,宰執們會提前預估明年的各種開銷,然後籌備預算。韓崗之前在和裴度商議的時候,就發現明年有幾件繞不開的大事。

“田弘正那個老賊來還不如不來,他若是入朝歸附,按照之前的慣例,朝廷應該賜下財帛賞賜魏博兵士,估計僅僅這一項就要有五十萬貫。”

其實桀驁不馴的河北藩鎮也不是沒有降服過,魏博鎮在田弘正之前就降服過,為了安撫魏博的那些驕兵悍將,朝廷一年要開支五六十萬財帛作為這些玩意的工資和賞賜,這個數可比魏博鎮能夠繳納的賦稅多多了。

一來二去,朝廷經不住折騰,魏博鎮的驕兵悍將們也嫌錢少,大家一拍兩散,又回到了以前的局面。

韓崗之前早就半開玩笑的和同僚說過,河北藩鎮要真想讓朝廷完蛋,那他們趕緊投降歸順朝廷,幾十萬驕兵悍將張張嘴,兵不血刃的就不能把朝廷吃崩。

“我和田弘正也算是熟識,這人老奸巨猾,眼目清明,或許真動了歸附朝廷的心思,那個時候為了天下人心。朝廷也只有千金買馬骨,只是這五六十萬貫着實令人肉疼。”

韓崗苦心經營,大虞一年的全部財政收入才六百萬貫左右,魏博的丘八們一張嘴就要吃掉十分之一,韓相不跳腳才怪。

“魚輔國安生了一個冬天,在北邊動作一直不斷。”韓崗說道:“就算是他能忍,回鶻人也不能忍了,聽說今年草原又是大寒,他們熬不住的。老臣以為明年春夏,河東便要有事,朝廷要準備一筆開支作為應對的本錢,估計也要四五十萬貫才行。”

李旭點了點頭,韓崗說得都是正理,只是你雖然講得很對,但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要我出一百萬貫出來,是不是有點把老子當冤大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