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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較那些大人物們所散發的光和熱,燕三爺的日子最近着實有些尷尬。

摩尼教是平了,三爺和朔方軍的爺們第一個衝進了大雲光明寺,嘿,那一夜可真是過癮。

燕叄的名字放在請功的奏章里交給兵部去議了,作為京兆府系統里碩果僅存的功臣,上上下下都知道三爺這次算是交了一步好運。

畢竟九成九的巡夜府兵當時都選擇了一鬨而散,只有三爺一個人持刀前行。

就是這個膽魄便應該讓燕叄出人頭地了。

可是燕叄並不開心。

先是家中父母的一通數落,燕叄是家裡的長子,好不容易混了個出身,應該穩穩噹噹的謀生活。

你一個人挺刀去尋摩尼教的匪類,聽着是拉風,可曾想過萬一有什麼不測以後老父母如何自處?

爹娘數落也就算了,畢竟是父母心,不願意孩子出人頭地風光體面,只願意平平安安,一世安穩。

然而那些棄了主官逃走的府兵們,以及燕叄那些更加不堪的同僚們還隱隱有所議論。

有人說燕叄是用兄弟們的性命去換功勞,還有人說燕叄是個眼裡只知道圖謀功勞的小人。

種種議論紛擾而至,不過燕叄並不放在心上。

三爺不在乎。

虞人愛詩,燕叄記得有句好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這些蠅營狗苟的破事,三爺不在乎。既然手裡捉刀,頭戴官帽,燕叄就干官人該乾的事,等閑人隨便如何饒舌,三爺又豈是尋常婦人,幾句冷言就能讓你們撩起火來。

燕叄坐在衙署里,默默地撥着南瓜子吃茶,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帶隊巡街了,都是管事的人為了平息眾人的議論故意冷落他。

不過這也讓燕叄落了個清閑,他聽剛結識的兩位好朋友說,《三國志話本》里的關二爺便是最喜歡看左傳,燕叄一向佩服漢壽亭侯,弄了幾本手抄的左傳來看。

只可惜看的腦袋發昏,倦意深沉,燕叄索性將書收在懷中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眯了起來。

睡不過片刻,便給人叫醒,說是管事的趙頭有請。

燕叄這些統管府兵巡查的校尉,都是左右街使管轄,這個趙頭不過就是個上面看着順眼的宣節校尉,提拔做了這一班校尉的頭目。

“燕叄見過趙大哥。”燕叄雖然豁達但不逾禮,見了老趙拱手行禮:“不知趙……”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老趙笑嘻嘻地小步跑過來將他扶起。

“燕校尉說的是哪裡話,你我兄弟都是宣節校尉,咱老趙怎麼敢受你的禮?”

燕叄臉上笑着卻深知這話無從說起,自打燕叄歸老趙這一班起,不要說受他禮拜了,就是校尉這個詞都沒從老趙嘴裡說出來過,從來都是燕叄、老三的叫喚自己。

想來是朝廷的封賞下來了,這老趙抹不過面子,也要敬自己一下。

燕叄登時說道:“大哥說得是哪裡話,兄弟是把您當親哥哥看的,這一句校尉……兄弟,兄弟心裡聽得難受。”

日子還長,多個朋友比多個冤家強,不管這老趙如何不堪,燕叄還是該怎麼招呼便如何招呼。

“嘿嘿,這倒是兄弟的不周了,燕兄弟啊,你可是交了一部好運啊。”老趙也不以大哥自居,擠眉弄眼的從懷裡掏出一封蜀錦裹着封面的文書。

“樞密院的文書,剛到咱們京兆府,陛下命李紳李公垂大人做提典刑獄使,李大人點了名要兄弟你過去幫襯,這可是鐵打的前程。”

白玉京的百姓各個都好似是政事堂里的大佬,白玉京上下的官吏對朝廷的事務那就了解得更深了。

這個新出來的“提點刑獄使”一看就是皇帝為了清理文黨讓自己的心腹出來做打手,能在這個機會上攙一手,日後的前程那便是一片光明。更何況燕叄還是李紳點名要的,那李公垂可是第一個說出來要把文黨趕盡殺絕的狂徒。

靠上這麼威風的靠山,燕叄以後想不抖起來都難。老趙自然要在這裡留下些香火情。

“原來如此,燕叄萬不敢忘記趙大哥的照拂。”燕叄接過文書,這京兆府的衙門他是再也不想呆了,總覺得憋得慌。

又和趙頭在那裡虛與委蛇片刻,燕叄便拿了文書,奔這提點刑獄使司的衙門所在而去。

這處所在他倒是熟悉,正是大雲光明寺的位置,那裡本來是摩尼教的道場,現在摩尼教成了魔教,這處道場自然也就收歸朝廷,京兆府的那些人為了諂媚李紳以及李紳身後的皇帝,將這處佔地甚廣的廟宇改作了提點刑獄使司的辦公場所。

燕叄走了一會便看見大雲光明寺門口已經有兩排甲士在那裡站崗,看服色大概是金吾衛的人馬。燕叄取出了文書,守門的甲士勘驗過了,便將他放了進去,要有一個手扶橫刀的甲士在前面為他引路。

一進大雲光明寺內,燕叄便知道這裡是個外緊內松的格局。

外面看着有兩排甲士值守,護衛森嚴,內里卻是一個空殼子。當日戰火留下的痕迹還歷歷在目,只有靠近主殿那邊才被草草修葺過,一群身穿便服的書吏不停地出入。

甲士將燕叄引入大殿之內,向另一個身穿緋紅官服的年輕人介紹着燕叄,那身穿緋紅官服的年輕人正在那裡翻看着文書。

年紀輕輕便做到了正五品?莫非此人便是李紳不成,燕叄看着那人身上的官服悄悄判斷他的身份。

此人說是文官,不過腰間挎着一口裝飾頗為華美的橫刀,頭頂上的烏紗襆頭也沒有兩腳,身上的袍服雖然是紅色卻並非官服應有的形式,更為修身,緋袍胸口處還繪着一隻似蜷又起的獨角猛獸。

“原來是燕兄弟來了。”那青年從椅子上站起走過來向燕叄抱拳施禮:“兄弟郝毅君,從金吾衛調到提點刑獄使李公垂大人座下聽用,燕兄弟少待,我去通稟一下。”

在那裡翻看文書的青年軍官便是之前在宮中掌管獒犬的宣節校尉郝毅君,他這一次因為抵禦摩尼教造反的功勞,升了官調到了提點刑獄使司來。

“不用通稟了。”一聲略帶疲倦的聲音從大殿深處傳來。“不拘是郝校尉還是燕校尉,你們面見本官亦或者天子都不需要通傳,直接去見便可。”

燕叄聽得這聲音,不知道拿來有些熟悉,等到郝毅君引得他往內里一走,便看到裡面有個眼袋很深,彷彿給酒色掏空了身體的年輕官員正拿着一支沾着硃砂的毛筆在文書上圈圈點點。

這小子怎麼看着那麼眼熟,燕叄忽然想起,這不是那天他在青樓旁見的幾個二世祖之一嗎?想不到他竟然是李紳,如此看來三爺這次是又犯到小人手裡了。

虞朝的體例,對於官員狎妓是有所禁止的,雖然現在法度廢弛,不過畢竟是一樣罪名。燕叄想來自己上次碰見的多半是李紳與李德裕等人去狎妓,這次多半是要被人家拿捏一番了。

“給燕校尉把官服、腰牌還有御械取來。”李紳將文書勾選一番放到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他剛剛盤腿坐在椅子上坐得久了,穿靴廢了些事才穿好。

一旁的書吏便將一個大木盤端來,上面放着緋紅的袍服和烏紗,邊上還有一塊黃澄澄的腰牌。還有一位書吏捧出來一口橫刀,看其形制大概就是那個郝毅君所配的樣式。

“我朝官制,只有五品以上才可以服緋,陛下對咱們提點刑獄使司寄予厚望,特命尚功局針織了這些袍服,紋綉以獬豸,以增諸位之威。獬豸能別是非曲直,陛下的寄託諸位要謹記。”

李紳坐得太久站得有些不穩,整個人略有搖晃,可散發出來的氣勢讓燕叄不能以等閑嫖客視之。

“刀是尚方所出的千牛刀,這是御械,陛下准諸位佩刀面聖,無論何人也不能使諸位解兵,也是為了替諸位揚威。持此腰牌,隨時可以入宮面聖,當面彙報各種情弊,燕校尉,你速速換上官服。”李紳話鋒一轉:“這裡有一封文書,你速速去大理寺跑一趟,早去早回,今晚隨我面聖。”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