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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也,奴難脫遭遇重創,腦袋嗡嗡作響,雙耳什麼聲音也聽不到,顯然是被李旭害得失聰。

左眼一陣劇痛,一支鋼針傳統他左眼晶狀體,直直嵌入腦內。右眼被傷口湧出來的血液遮住,眼前一片模糊。

奴難脫蹲在地上,他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虛空之中蔓延進自己的身體里,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負擔,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感覺到疼痛和疲憊。

難以抗拒的倦意從心頭升起,讓他提不起精神,只想就此昏昏睡去。

降魔尊者明白,終於輪到他死了。

二十年前,他不過是一個牧奴,為部落里的頭人放牧,每日辛勞之後只有一點奶渣和野菜。

命運一開始似乎就篤定了他將同他的父祖們一樣,為頭人放牧牛羊,然後等到有一天染上惡疾,埋在青草覆蓋的土地上。

直到奴難脫遇見了改變他一生的人。

那時一個渾身是血面色蒼白的旅人的倒在了他放牧的草地上,奴難脫記得那個旅人就像是剛剛從一場大劫中逃出。彷彿得到了摩尼的啟示一樣。奴難脫將這個暈厥過去的客人背到了自己的帳篷里,然後將自己的食物讓給這個不請自來的陌客。

後來那個客人醒來並恢復了健康,從那一刻起客人的眼睛中便不時有綠色的光芒閃過。

奴難脫這才知道,他救得人便是俾路托薩,摩尼天命的繼承人。

從那一天起,奴難脫就再也不是一個牧奴,雖然連回鶻文字都認不全,也記不得多少摩尼教的經文,他依舊成為摩尼的神侍,和教中耄老凈勝慧齊名,因為他是摩尼教宗真正的心腹。

武功、權勢、財富、女人,奴難脫從一個雜草一樣的牧奴變成了草原上空的雲朵。

然而今日,這朵雲彩終於被白玉京的疾風吹散了。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從脊椎蔓延開來,這讓奴難脫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喝醉了馬奶酒的頭人闖進了營帳,按住了帳中他那個風韻猶存的祖母,同時也是他的母親。

那一晚,他和父親在帳篷外數了一晚的星星,奴難脫第一次發現天上的星星竟然這麼多。

熟悉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奴難脫這一次不會再讓相同的事情再次上演。

“昔我所在,化身釋迦,救渡六道,出離地獄,轉生極樂。”

“昔我所在,化身爾薩,負世間罪,黔首黎庶,同升天國。”

“今我所在,此身摩尼,三世所系,末劫已臨,放自在光。”

奴難脫默誦真言,這些咒文並不記載在摩尼教的任何一部經典之上,也並非用世間任何一種已知民族的語言所說。而是俾路托薩得自一座神秘的洞窟之中,這些咒文一但說出口,念咒者必然身死,不過身死之前將獲得極強的力量。

奴難脫不怕死,從牧奴到神侍,人世間的種種滋味他都已經品嘗過,就算是即刻死去,他也沒有什麼遺憾。

他恨的是死得如此屈辱,辜負了俾路托薩的重託。

既沒有攻下宮城,也沒有將皇帝抓住,反而被一個“太監”近乎羞辱一般殺死在魔子魔孫的巢穴之中。

最後一句咒文念誦完畢,奴難脫終於可以站起來了。

降魔尊者渾身沐浴在詭秘的紅色之中,便是頭髮都彷彿染上了一層緋紅。

“吳鏗銀!”降魔尊者高吼着敵人的名姓,咆哮一聲,自地上站起。

李旭聽着奴難脫念誦着詭異難明的語言,那音調詭異嘈雜的幾乎不是人類的聲帶所能製造的。回鶻刺客的身體違反物理定律一般膨脹開來,整個人的身形變大了近乎一半之多。

李旭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是否還有什麼道理存在,在他的感應里,所有的波紋所蘊含訊息其內容截然相反。奴難脫的所有臟腑肌肉都在他口誦莫名語言時盡數死去。然而他卻以另外一種特別的形式繼續行走於瞬間。

一道垂死的波動述說著奴難脫的死亡,而另一種凶狂睥睨的波動則說明着降魔尊的危險更勝一籌。

此刻奴難脫所散發的波紋告訴李旭,現在的這個回鶻刺客並非對他毫無威脅的莽夫,而是一個難以形容其存在的強者。

“死!”奴難脫的身形一動,碩大的拳頭攻城錘一般直取中宮,奔着李旭胸口而來,其勢猛惡,隱約有風雷之聲。

李旭動彈不得。

一股冰冷的意志悄然降臨,將他渾身上下鎖死,有如跗骨之蛆一般侵蝕着他的意志,夢魘一般令他難以調動自己的身體。

意勢相通,拜託這咒文之助,奴難脫的武學境界拔升了整整一個層次達到了漠北武道之中的極境。

人之將死,心懷凶戾。

奴難脫所凝結的“意”,是他死前的不甘、憤怒以及殺死李旭的執念所成。

陰冷的死亡與絕對的混亂,便是奴難脫此刻凝結出的意。

雖然僅僅是所謂“咒文”所帶來的片刻力量嗎,奴難脫此時已經堪堪和七宗相媲美。

奴難脫正感受着這股力量。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此刻的奴難脫已經脫離了人類的感官,他彷彿摩尼教宗俾路托薩一般,擁有了一種獨特的視界。

天地萬物在他眼中皆為虛無,花鳥魚蟲種種生物皆如塵土。唯有人類,才是他眼中所看到的景色。

方圓五百米之內,奴難脫能夠清楚的辨識出正在趕來的金吾衛甲士,他們身上散發著紅色的輝光,那是戰爭與兵戈的顏色。奴難脫還能看到自己身上的紫色輝光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團虛無。

這便是命運的顏色嗎?

奴難脫此刻才終於明白,那個“吳鏗銀”便是他所尋找的皇帝。

因為那個眼見就要被他打死的人身上,紫金色的光芒好似大日一般耀眼奪目。

或許你真是承應天命的君王,然而此刻你將在本座鐵拳之下化為齏粉。

降魔尊者之拳悍然轟下。

李旭在看。

如果有人跟他說,只要眼神一瞅,就能讓一個人無法動彈,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因為李旭知道,人體的運動系統實際上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人體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要神經系統的調解,眾多韌帶和肌肉的收縮或舒張。瞅一眼這種外力是不足以影響人體運動系統的,換上一輛qìchē來撞才差不多。

但是今天,李旭知道,有的時候連瞅都不用瞅,你就不能動了。

他看着奴難脫的重拳越來越大。

越危險,李旭反而越冷靜,他回溯腦海中所學過的知識,尋找着解決眼前危局的方法。

肉身被限制住了,什麼還能自由運轉呢?

真氣,真氣從來就不是依託肉身存在的。真氣可以化作劍氣凌空斬人,真氣還能自指尖射出穿人胸腹於十步之外。

佛家有言,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此刻生死關頭,李旭反而無驚無懼,他緩緩鼓動真氣。

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與眾不同,真氣溫養於五體四肢之內,而非丹田。稍稍起意,真氣便覆蓋李旭周身肌膚。

既然指間都能釋放真氣,為何肌膚不能呢?

和當年創出這門奇功的青先生一樣,李旭自然也有許多驚人的念頭。

李旭的真氣開始鼓盪。

真氣的震蕩使得李旭周身的空氣也跟着震蕩。

李旭鼓盪着真氣,似乎是因為他的真氣還不夠凝練的原因,並不能將真氣自肌膚之中衝出,未能將赤地真氣化為殺伐的工具,不過這次嘗試已經足夠。

因為李旭拜託他熟悉的波動這個老朋友,找到了一條新路。

空氣在震蕩着。

一道道人聽不見的聲波因為李旭真氣的振動向奴難脫那裡傳遞。

而在李旭的波動感應之中,當他的真氣以一種特殊的頻率振動時,所激發的聲波正在削弱奴難脫那凶狂躁動的波動,在這種聲波的作用下,主宰奴難脫身體,並散發著危險波動的波動正逐漸消散。

李旭心中似有一層更深的明悟,不過要將這點靈感固化為具體的發現還需要他慢慢試驗。

不過此刻已經沒有關隘,李旭操弄真氣,聲波掃蕩之下,奴難脫的拳勢開始削弱,李旭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控制。

伴隨着聲波的震蕩,奴難脫感覺到一陣陣眩暈,眼前的世界正在褪色。

視界極具縮小,什麼紅色的金吾衛,紫金色的皇帝,一切的一切都在飛快的褪色。

就連呼吸也漸漸又變得沉重起來。等一等,奴難脫忽然意識到他似乎已經有一會沒有呼吸過空氣了……

李旭的身體恢復了自由,他伸出雙手,悲厲鬼手悄然發動,侵蝕滲勁配合周身發力,將奴難脫的屍身輕輕撥飛,李旭自己心裡明白,此刻的奴難脫終於死了。

一隊金吾衛的甲士匆匆趕到,當先的軍官帶領着金吾衛們倉皇跪倒在地。

“末將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李旭輕輕擺手示意這些金吾衛們站起,今日能有人闖入妓ngōng逼得他親自出手,這其中也有他自己誤判形勢的責任。

“摩尼教徒們可還攻打的緊急?”李旭更加關心白玉京中的局勢。

“啟稟陛下,不過是些烏合之眾。似乎是有一路人馬攻入大雲光明寺,那邊火勢一起,圍攻宮城的摩尼教徒便作鳥獸散了。韓將軍老成持重,命令我等嚴守宮城,以免是賊人詐敗。”

李旭聞言心內一松,今夜摩尼教已經折進來一個五極歸宗,一個降魔尊者,為了在白玉京中起事,可以說是下了大本錢。若是再將教宗或者侍法尊者折進來,那他們以後也就不用在草原上混了。

抬眼一瞧,天上已經是晨光熹微,李旭明白這一夜算是平安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