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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午時。

大理寺正門外,幾十名衙役手持水火棍組成人牆,如臨大敵的擋在台階上。

與之相對的,是台階下面一群不斷叫囂的蠻子:

“以一敵眾,偶有失手,在所難免,焉能以此定罪?”

“快瘋了我家頭人!”

“&*#¥@,漢狗多多的,阿鄰頭人、頭人……不公、漢狗不公!”

雖然十分蹩腳,但這群韃子治中,竟有一多半說的是大周官話,這顯然是是當年大周鼎盛時期,不遺餘力促進全境漢化的功勞。

右少卿李文善負手站在門洞里,聽着那怪聲怪調的叫嚷聲,眉頭是越皺越緊。

再看看門前幾十名衙役,那如臨大敵戰戰兢兢的架勢,心裡就更是憋屈難耐——堂堂的大理寺,天下綱紀之總憲,竟被幾個韃虜堵門叫罵,這傳出去成何體統?

至少……

也該把他們趕遠一點罵吧?

“大人。”

聽他提出質疑,被推出來維持秩序的洪九,不得不苦着臉解釋道:“您老細看就知道了,這些韃子多是經過戰陣的廝殺漢,膀大腰圓又攜刀掛箭的,真要鬧將起來,咱們這些人怕是彈壓不住。”

“那就去把巡防營的人找來!再不成,去五城兵馬司調兵!”

李文善憤憤的呵斥着,順手指着外面道:“讓幾個蠻夷如此囂張,我大理寺的臉面何在?大周的尊嚴何在?”

洪九嘴裡‘是是是’的應着,心下卻是一百個不以為然。

調兵遣將的什麼的,還不是你們這些大老爺做主?能調你就調去唄,跟老子一個不入流的小吏吼什麼吼?

李文善怒斥了幾聲,見身前這小吏一味的附和逢迎,卻半點實際的動作也無,心下愈發的火往上撞,將袍袖一甩,就待步出門洞,直面那十幾個蠻夷。

只是剛往前湊了兩步,十幾張毛聳聳的猙獰面孔便映入眼底。

更可畏着,那一張張血盆大口裡都是唾沫橫飛,也不知噴在衙役身上多少,隔着老遠,都似乎能嗅到一股腥臭味兒。

李文善腳下不由得一頓,面色變了幾變之後,忽地颯然轉身,丟下一句“你們守在這裡,本官去請孫大人出面”,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恭敬的目送他遠去之後,洪九低下頭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後又一臉同仇敵愾的,擠到了那群衙役中間,小聲交代道:“這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呢,我讓人煮了幾鍋肉湯、烙了百十張麵餅,待會弟兄們輪替着去門洞里吃用些,也好暖暖身子、提提精神。”

…………

卻說李文善一路怒沖沖的到了左寺官署,也不等人通稟,就直接挑帘子進了堂屋,卻發現孫紹宗正沒事人似的,同師爺秦克儉下着象棋。

“老弟倒真是好悠閑!”

因這些日子,經常在一起討論《普法下鄉》的利弊,兩人早也廝混熟了,故而李文善也沒同孫紹宗客套,徑自上前把那棋局攪了,指着外面惱道:“外面十幾個遼東蠻子,都快把咱們大理寺的牌匾拆了,虧你也能坐的住!”

孫紹宗不以為意的一笑,拿起旁邊的茶杯慢條斯理的抿了口,這才在李文善不忿的目光中,反問道:“那依着李兄又該如何?”

“要麼調兵來,把這些胡狗驅散,要麼……”

李文善說了半截,便把視線定格在孫紹宗身上,顯然那未盡之意,就是想讓孫紹宗出面解決那些胡人。

“調兵?”

孫紹宗哈哈一笑,搖頭道:“眼下形勢不明,你覺得五城兵馬司會插手此事?”

“怎麼?難道他們還敢袖手旁觀不成?”

“袖手旁觀倒未必,推諉扯皮卻是一定的。”孫紹宗嘿笑着,往正北方指了指:“莫說旁人了,咱們魏大人現如今何在?”

“今日朝會,想是……想是有什麼爭論,所以……所以……”

李文善磕磕絆絆的說著,聲音漸不可聞,顯然連他自己也不信這話。

今兒的確是有朝會,可那些宣稱是後金使者的蠻子,先是在順天府鬧了一場,如今又堵了大理寺的正門,里里外外兩三個時辰,再怎麼說朝堂上也該得了消息。

“再等等吧。”

孫紹宗倒也沒揪着這事兒不放,示意秦克儉給李文善讓了位置,淡然道:“起碼也要知道,這什麼後金使團朝廷究竟認是不認。”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

“若是不認,這群蠻夷就是反叛朝廷的逆臣賊子!”孫紹宗嘴角露出一抹獰笑:“最多用上半刻鐘,本官就能在外面築起一座小小的京觀!”

李文善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喉頭鼓動了幾下,訕訕道:“也……也無需如此酷烈,教訓一下就是了。”

孫紹宗又是一笑,卻並不搭茬。

好半晌,李文善才又醒過味來,追問道:“那若是朝廷認下呢?”

“哪就另當別論了。”

孫紹宗雄壯的身子往後一癱,直撞的烏木椅吱呀作響:“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何況對方還是來稱臣納貢的。”

“那……那也不能就這麼縱容他們吧?”

這回李文善卻又不憤憤不平起來。

孫紹宗就更懶得搭茬了,示意趙楠重新斟了茶水,翹着二郎腿一口一口的抿着。

李文善見狀,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自相矛盾,訕訕的沉默了半晌,忽地屈指在那棋盤上敲了敲:“咱們來一局?”

“敢不奉……”

“大人、大人!”

一個‘陪’字還未出口,外面飛也似的衝進一人來,卻是孫紹宗提拔的捕頭黃斌,就見他汗流浹背一拱手,壓着嗓子稟報道:“朝廷半個時辰前明發上諭,順天府葛治中被罷官了!”

得~

這甩鍋甩的,連官兒都丟了。

孫紹宗示意趙楠給黃斌倒了杯茶水,等他一仰頭灌下了肚,這才又追問道:“別的呢?朝廷可還有旁的反應?”

黃斌搖了搖頭:“這倒沒聽說。”

孫紹宗若有所思,旁邊李文善卻急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朝廷到底認是不認?咱們又該如何處置?”

孫紹宗依舊未曾搭話,只是霍然起身,不容置疑的吩咐道:“去知會張成,讓他把車趕到正門去。”

隨即才向李文善一拱手:“小弟中午與人有約,先走一步了。”

說著,大步流星向外便走。

“唉、唉!”

李文善追了幾步,見他充耳不聞越行越遠,只能頹然的嘆了口氣:“這倒好,一個兩個的都躲出去,就留本官……咦?”

正的嘀咕着,突然醒悟到,孫紹宗方才說是要把馬車趕到正門。

難道說……

他顧不得再多想,忙提起官袍下擺,急吼吼的追了上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