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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昭帝心頭砰砰直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隨着華嬤嬤進了慈寧宮。

華嬤嬤一路將德昭帝引到了慈寧宮前花園的暖閣中,便停了腳步,請德昭帝自行往前。

德昭帝偷偷吐了口氣,下意識理了理衣裳,做了下思想準備,這才緩步踏了進去。

暖閣中,華太后高坐主位,葉青靈侍立一側。

宣茗和葉青程則陪在客座,見了德昭帝,忙起身行禮。

德昭帝擺手,俯身朝華太后長長一揖,“兒臣見過母后”。

“謝母后”。

德昭帝又偷偷吐了口氣,這才起身抬頭朝主座上的華太后看去,這一看就愣住了。

他上一次見華太后還是好幾年前華貴妃病重彌留之時,八年過去了,時光好像在這個高貴而美麗的女人臉上停留住了。

她竟然和八年前沒什麼兩樣,不看那滿頭的銀髮,她甚至不像個已經六十多的老婦人,那驚人的美貌宛如凝滯般停留在了她身上。

世人都驚嘆於華韶的美貌,卻不知華韶比起他的這位祖姑乃乃尚不及七分,那種跨越了時間,凌駕於一切的美,時隔八年,再一次明晃晃的出現在他面前。

德昭帝幾乎不敢再看第二眼,迅速垂下眼去。

華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德昭帝,開口,“你都這麼老了”。

德昭帝,“……”

果然再多年不見,這位美貌而高貴的女子說話的方式也絕不會發生半點改變!

即便她說話的對象是一統四海九五之尊的皇帝!

德昭帝的思緒忽地就有些飄忽,很多年前,他只是個默默無聞的皇子,不居長,不居嫡,不居幼,不居寵,生母早亡,又出身卑賤,在宮中默默無聞的比得寵的太監宮人還要透明。

然後,有一天,他和所有其他的皇子被父皇集中到了御書房中,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見到自己這位驚為天人的母后。

他聽到父皇對她說,“阿鳶,你仔細瞧瞧,你瞧中哪個,朕就立他做太子!”

父皇這句話一落,整個御書房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了,他清楚的聽到了周圍兄弟們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在眾兄弟中,不算聰明,不算英武,不算好看,不算有氣質,什麼都不出眾,根本不敢想那張龍椅,只想着能安安穩穩的長大,然後出京就國,做個逍遙王爺,足夠。

就算封地貧瘠一點,偏遠一點,小一點也沒有關係,他對錦衣美食、華屋美婢都沒有太大的欲-望,只要安穩自在就好。

因此,在他的兄弟們都只聽到了後半句的時候,他反倒只聽到了那含情脈脈的“阿鳶”兩字。

阿鳶,真是好聽又柔美的名字,十分襯她,卻不知道是哪個鳶字,是鳶,鴛,還是涴……

然後,他就聽到他和他差不多年紀的母后用悅耳優雅卻不怎麼高興的聲音道,“別叫我阿鳶,生怕我想不起來我華國公府滿門是冤死的是吧?”

直到現在,他還清清楚楚記得自己聽到那樣一句話時惶恐驚懼的心情。

他的父皇,雖然在那之前,他很少能見到,卻十分清楚,最是個翻臉無情的,即便他表面看起來再溫文儒雅溫良無害,即便他的尊號德仁帝,取了個仁字。

他年輕的母后說了這樣一句話固然會惹怒父皇,他們這樣的旁觀者多半也會跟着倒霉。

“等阿鳶什麼時候記得自稱本宮時,朕自會改口叫阿鳶皇后”。

他的父皇並沒有發怒,笑意盈盈,彷彿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他卻沒有放鬆警惕,他的父皇從來不會發怒,永遠都是溫雅含笑的模樣,可誰都不知道,他含着淺笑的雙唇吐出的下一句話會不會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鳶,你瞧瞧,這個怎麼樣?”

父皇指着最小的,尚在襁褓中的七弟問道,他微微驚訝,當初玉門關慘案後,父皇曾許諾繼位即迎娶華國公府新寡的姑乃乃為皇后,生下嫡子後即立為太子。

他當時就暗暗的想,那位新寡的華國公姑乃乃多半是生不出嫡子的。

果然,帝後大婚後,皇后性子冰冷,不好相處,且惦念前夫,對德仁帝不冷不熱的傳言便越傳越烈。

帝後不睦,皇后生不出嫡子,自然在情理之中,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最好是尋一個年紀小的皇子記在自己名下,好生撫養,養大了自然也與親生的無異。

何況,七弟剛出生時,生母就產後大出血而死,外家亦不顯貴,實在是最佳之選。

父皇提了七弟,是真心,還是——

“那麼小,我怕養不活,我要他”。

他根本沒想到那天大的好處會落到自己身上,眼風都沒抬一下,直到感覺到一道道落到自己身上的炙熱目光,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愣愣抬起頭來。

不想正好與父皇玩味沉思的目光撞了個正着,他心中一寒,父皇不會以為是他使了什麼手段吧?

“母后厚愛,兒臣感激涕零,只兒臣愚鈍,實不堪太子重任”。

“唔,朕也想知道,阿鳶看中老三什麼了?”

“聰慧內含,大智若愚”。

“哦?你確定他是大智若愚,不是真的愚?”

年輕的皇后沉默了,半晌,開口,“這裡所有人,只有他最不像你”。

他敏銳的感覺到父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猛地一厲,甚至隱隱含了殺氣,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就聽到父皇哈哈笑了起來,“只有他最不像朕,聰慧內含,大智若愚?那朕是什麼?精明外露,大愚若智?”

然後他就聽到他年輕的母后疑惑道,“聰慧內含,大智若愚的反義詞不是愚蠢外顯,大J若忠嗎?”

那時候還年輕,沒見過大風大浪的他,“……”

好吧,他已經不想對這位年輕的母后說的話做任何評價了。

這次慘痛的經歷,雖然他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卻還是提心弔膽了許多年,甚至於在他被立為太子後,猶自戰戰兢兢,生怕父皇哪一天突然就想起那天的賬,一個不爽就要弄死他。

那天之後不久,他就被記到了正宮皇后名下,成為嫡長子,一年之後,又被立為太子。

可年輕的皇后並沒有因之就對他另眼相看,她依舊整日留在坤寧宮中,鮮少外出,不接受父皇任何妃子的請安,不處理宮務,甚至也不試圖和他這個“嫡長子”母慈子孝。

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忘了他的存在。

當然,他更懷疑的是,這一切不過是父皇設下的局,生生將她困在那華貴美麗的四方天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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