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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巳年的正旦,是唐宓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見到姜清。

坐在馬車裡,唐宓撩起車窗,隱約看到一個消瘦的女子被幾個粗壯的婆子“簇擁”着往宮外走。

那女子拚命的掙扎,嘴裡還叫嚷着什麼。

唐宓側着耳朵,細細的停了一會兒,恍惚聽到了“姑母”、“太子表兄”之類的話。

咦?那人難道是姜清?

唐宓眯起眼睛,仔細的再看過去,卻發現,那個女子已經被婆子們塞住了嘴,然後直接扔進了一架普通的馬車裡。

那女子還在掙扎,數次想撲出馬車,都被婆子們按住了。

在馬車後車門關上的那一剎,女子最後一次撲到車門前,露出了她的面容。

唐宓正巧看在眼裡,噫,姜清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

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人也消瘦得厲害。

若不仔細辨認,外人很難認出,這個狀似瘋婦的女人就是那個表面柔弱溫婉、內里驕縱自私的皇后侄女兒!

馬車緩緩行進着,在宮門口的時候,正好與那輛馬車錯身而過。

唐宓已經放下了車窗帘子,但頭靠在車廂壁上,還是聽到了婆子的抱怨聲。

“這哪裡是什麼世家貴婦?根本就是個瘋婆子啊。”

唐宓悄悄撩起帘子的一角,透過縫隙,看到那婆子跟在車後,正小心擦拭着臉上被抓撓出來的血愣子。

另一個跟車的婆子啐了一口,恨聲道:“哼,她算哪門子的貴婦?娘子徹底厭棄了她,她又發了瘋,以後啊,估計就只能在莊子上‘養病’咯!”

唐宓挑眉,姜皇后惱了姜清?還將她直接流放了?

“好了好了,今天是正旦,新年頭一天,切莫說這些晦氣的話,沒得壞了一年的好運道。”

“是極是極,等將這瘋婆子送走,咱們可要好好驅驅霉!”

幾個婆子小聲嘀咕着,跟着馬車緩緩離開了太極宮。

唐宓收回視線,心裡暗嘆:姜清這次是徹底完了,以後估計再難見到她。

不過,唐宓並不可憐她,能有今日,姜清絕對是自作自受。

下馬的下馬,下馬車的下馬車,眾人在宮門口驗過了身份,這才步行往宮內走去。

李壽和唐宓一左一右的攙扶着老祖宗,孝敬、恭順的模樣,如同今日來參加朝會的所有晚輩一樣。

老祖宗冷峻的臉上難得的綻開笑容,跟路過的柳家、顧家等各世家的家主打招呼。

聽人稱讚有個好重孫的時候,老祖宗也滿臉欣慰與驕傲。

行至兩儀殿,李壽和唐宓便分開了。

李壽扶着老祖宗進了兩儀殿,而唐宓則繼續往裡走,前往皇后現在所處的承慶殿。

正旦朝會莊重而熱鬧。

各地官員紛紛送來了“祥瑞”,什麼白龜、白虎、白熊。

三省六部及諸文武百官都奉上了賀文,各種喜事、各種吉利話層出不窮。

反正吧,今天是大年頭一天,只許言好事,決不能說喪氣話。

朝堂上下、君臣之間,一片喜慶祥和。

後宮,姜皇后也喜氣盈盈的接受外命婦的朝賀。

唐宓年紀雖輕,但品級放在那裡,按照規定,站到了第一排。

身邊的外命婦無一不是頭髮花白的老婦。

她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娘子站在一眾老婦中間,真真是鶴立雞群、光彩奪目。

姜皇后一眼便看到了唐宓,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幾日不見,阿唐愈發穩重、幹練了。”

她扭頭對坐在下首的趙氏點點頭,笑道:“阿姨好福氣啊。”

趙氏聞言,欠了欠身,道:“娘子謬讚了,貓兒是個好孩子,就是年紀輕了些,以後還需娘子多多照拂。”

“阿姨太客氣了,都是自家人,理應相互照拂。”姜皇后對趙氏格外敬重,全然不似過去那般只做表面功夫。

至少在外人看來,她是真心尊敬聖人的乳母。

而之前兩人的些許齟齬,也彷彿從未發生過一般。

姜皇后的種種示好,趙氏並未多麼在意。她一生榮辱皆在聖人身上,只要聖人好好的,皇后什麼的,對她根本沒有多大的威脅。

倘或聖人有什麼不妥,趙氏眯了眯眼睛,呵呵,她老婆子活了六十多歲,苦吃過,福也享了,就算立時死了,也不覺得虧。

唐元貞立在人群中,見女兒年紀輕輕卻站在最前列,心裡既是歡喜又是驕傲。

正旦朝會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太陽高升才結束。

大朝會過後便是宴飲,聖人在甘露殿賜宴,宗室、勛貴、五品以上的朝臣,以及京中高壽者全都應邀參加。

大殿里人頭攢動,人們各有各的小圈子,要麼高談闊論,要麼舉杯暢飲,氣氛很是熱鬧。

庚辰之亂帶來的陰影已經徹底褪去,貴人們再次回歸富貴祥和的生活。

聖人盤膝坐在御座上,含笑看着嬉鬧的人群,目光一轉,正好看到李壽恭敬的侍奉在李家老祖宗身邊。

“十八郎,你個猴小子,還不趕緊滾過來,好生跟阿舅吃杯酒?”

聖人一指李壽,不客氣的笑罵道。

雖是“罵”,但親密之情溢於言表,引得在場眾人紛紛側目。

尤其是聖人的幾個兒女,更是心裡泛酸:阿爹就是偏愛十八郎,竟是連嫡親兒女都比不過這個寶貝外甥啊。

李家老祖宗眸光閃爍,慈愛的對李壽道:“阿壽,聖人召喚,你還不趕緊過去?”

李壽乖巧的應聲,然後才起身來到御前,舉杯向聖人恭賀新春。

眾人瞧了,暗自議論不已,嘖嘖,瞧瞧人家李十八郎,多孝順的孩子啊。

老祖宗心裡卻在冷笑:他孝順?哈,這狼崽子若是真孝順,就不會跟他爭權!

一想到那個還沒有落成的“東廬書院”,再想想族人們那欣喜若狂的模樣,老祖宗就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

端起酒杯,老祖宗默默的盯着杯中澄澈的酒水,默默的下了一個決定。

正旦朝會結束了,宮裡的賜宴也吃完了,回到家中,又是豐盛的家族聚餐。

分家出去的族人們再次回到主宅盡情暢飲。

酒過三巡,老祖宗突然開口了:“我上了年紀,你們也開始糊弄我了。我竟不知,歷史悠久、名聲卓著的李氏家學竟糜爛成這個樣子!”

眾人俱是一驚,心說話:老祖宗這是什麼意思?

李壽和唐宓卻是暗自警覺。

果然,老祖宗迎着眾人驚疑的目光,沉聲道:“整頓,家學必須嚴加整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