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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柳夫人臉色漲紅。

她活了半輩子,還能不知道寧婕是故意說這話的?

可明知道寧婕是故意搬出太后說事,她也不敢說一句不好。

搏太后的面子,不想活了?

真是個喜歡用身份壓人的女子!

可不,寧綰也這樣覺得。

不過,寧婕能拿出來嚇唬人的也就太后一個人而已。

頭兩次聽還能唬住人,聽得多了,沒人會當真的。

可憐柳夫人是第一次聽,不敢不當真。

所以哪怕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笑呵呵的對一邊的嬤嬤說,

“去看看大小姐進香回來沒有,萬一回來了,就讓她過來。能和然小姐坐上一會兒,也是她的福氣。”

寧婕微不可見的冷笑了一下。

不想讓她看,還不是得乖乖的讓她看。

寧綰也笑。

寧婕搬出太后壓人,人家沒轍,只能應下,可人家只是口頭上應下,難道不能想別的辦法讓她見不到嗎?

這是人家的宅子,寧婕要見的是人家的女兒,人家不讓見,寧婕自然見不到。

這不,那嬤嬤才跑出去片刻,另有一個嬤嬤就慌裡慌張的奔了進來,要不是及時剎住腳,說不定已經往寧婕身上撞去了。

柳夫人側身將寧婕擋了擋,怒道,“當著兩位貴客的面還這般無禮,成何體統!”

那嬤嬤連聲呼罪,卻也顧不上給客人賠禮,神色張惶道,

“夫人,老夫人暈倒了!”

“怎麼又暈倒了!”柳夫人驚呼一聲,身子晃了兩下要往後倒去。

寧婕將人扶住,送到那嬤嬤懷裡。

這叫什麼事兒,她不過就是想見見柳如月而已,怎地還遇上這麼些事。

外人不知,還以為是她將人嚇病了。

“然小姐。”柳夫人正了正身子,無力道,“母親多病,每逢暈倒,家裡都是一團亂……我不過去打點不好,還望然小姐見諒。”

人家老夫人病倒了,做兒媳的要過去照顧,沒功夫招呼客人。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她要是還不走,可不就成了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寧婕屈膝行禮,溫聲細語的說,“老夫人病了,夫人快快過去,我這裡不打緊的。府里忙,安然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拜訪,還望夫人代安然問老夫人好。”

“是,多謝然小姐體諒,改日定設宴給然小姐賠罪,還望然小姐到時候賞臉。”柳夫人還禮,客氣兩句後,對扶着她的嬤嬤說,“送然小姐與大小姐出去。”

“是。”嬤嬤送開柳夫人的手,走到前方引路,“然小姐,大小姐,這邊請。”

寧綰給柳夫人見禮,“阿綰告辭,請夫人代問老夫人好。”

“是,多謝大小姐,大小姐慢走。”柳夫人道。

長輩無病而說有病者,是為不孝。

宣國尊崇百善孝為先,柳夫人謊稱柳老夫人生病,用以推脫寧婕的請求,可謂十分大膽。

但柳夫人的大膽恰也說明了柳如月情況的嚴重。

寧可說母親生病,也不願女兒出來見人。

可見,真的是有苦衷。

寧婕幾人走了,屋子裡靜了,柳夫人這才失神的坐回到椅子上。

“夫人。”

方才出去叫人的嬤嬤跨進屋裡,見柳夫人失神,不由得放輕了聲音。

“大小姐知道了。”她說。

知道什麼?

知道寧婕和寧綰來了文國公府,知道寧婕點名要見她,知道母親寧可不孝也不願她出現在外人面前。

雖沒有出門,可院子里的事情,又怎麼能瞞得過?

“老天不公。”柳夫人的熱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她抹淚道,“都是國公府的女兒,怎麼寧家的女兒一個比一個生得好看,得盡世間男子青睞,我的女兒就只能躲在房裡,寸步不得行。”

這話,那嬤嬤聽了無數次了,府里的人也聽了無數次了。

起初幾回,大家還會惋惜,還會寬慰,日子久了,便沒有人說話了。

苦在心裡,有多苦,只有當事人知道,只有當父母的知曉,別人說再多,勸再多,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罷了,又不是第一回這樣。我都不能放下,又怎麼能讓她放下……”柳夫人哭着笑了,她擦乾眼淚,站起身來,問,“看不出來我哭過吧?”

嬤嬤看一眼,僵硬的搖搖頭。

這也是自欺欺人罷了。

柳如月的房間,在文國公府最裡面,隔人最遠,最為安靜。

安靜得死氣沉沉,給人無人居住的假象。

柳夫人過來,也是放輕腳步,輕輕的靠近,不敢擾了安靜。

她站在房門前,看見一女子端坐在窗戶前,手中握着筆,與平常一樣,是在抄寫佛經。

今日抄寫得迅速,只見肩膀抖動。

“盈盈……”柳夫人輕輕敲了一下門,然後別開了臉。

清瘦的背影一僵,那女子放下毛筆,抬袖拭淚。

片刻以後,她起身相迎,甜甜的喊,“母親。”

這是柳家大小姐,柳如月,小字盈盈。

柳如月眉眼如畫,柔美似水,給人小鳥依人之感,這樣的容貌,擔得起美人之稱。

可惜,雙頰長滿紅色斑點,密密麻麻,毀了所有的美,不敢細看。

“又在抄寫佛經啊,今日抄的是哪一本?”柳夫人摸着女兒的長髮,笑盈盈的問,“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蓮子羹可還合口味?”

“母親……”柳如月抬頭看着柳夫人,笑問,“那寧家姑侄是不是都如他們說的一樣,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兒?”

不是應該像往常一樣,彼此都假裝不知道,然後說點別的事情,把話題轉移開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問長得好看不好看。

好看怎麼樣,不過是張皮囊,不好看又怎麼樣,那還是皮囊。

為何,要在意那張皮囊?

“我來看看今天抄了多少,字寫得有沒有長進。”

柳夫人邁步往窗子邊走去。

她拿起桌上的紙張,指尖摩挲在被淚水暈染開的墨跡上,一點一點的摩挲,久久不動。

“如今不是小時候了。”柳如月笑了,她往前走幾步,把紙張從柳夫人手裡抽走,說,“我長大了,總要及笄,總要見人,臉上的丑,瞞不過世人的眼睛。我不要騙自己了,母親,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文國公府的女子不止柳如月一個,柳夫人的女兒也不只柳如月一個。

做了這麼多年的無用功,該是清醒了。

娘胎裡帶來的殘缺,治不好的。

“不!”柳夫人鼻子一酸,放聲大哭。

“娘的好女兒。”她緊緊的抱着柳如月,“娘能瞞住世人這麼多年,娘就能瞞住世人一輩子。找大夫,娘會為盈盈找大夫,總有大夫能治好我家盈盈的。我們找,一天找不到就找一年,一年找不到就找一輩子,無論如何,娘都會治好你的。”

柳如月噗嗤笑出了聲,“可是,娘不能陪女兒一輩子,也不能一輩子都寄託於虛妄。”